二百三十一章:雨丝

    “不……我并不是来跟你做什么生死对决的，我来这儿，只是带一位重要的部下回家，我甚至不会动沈南方一根汗毛，”男人摊手，“你也无需这样紧张，我们都是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替大人物办事，你如今已经和青刀没有任何关系了，至于那一枪，是你应得的。”
    “所以叛离之人，都将受到应得的惩罚。”
    “这话是你说的，所以，命运的子弹终究有一天会打到你身上。”
    面瘫酒保撩起前额柔软的头发，他一直默不作声，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身边有这样英俊的存在。他有着很标志的混血面庞，跟彼得潘那过分张扬的外貌比起来，他内敛而又含蓄，淡褐色的眼瞳常含柔色，淡淡地看着发生在身边的一切。
    他弯腰捡起一把手枪，一颗一颗的卸掉子弹，在剩下最后一颗的时候停下了，弹匣填好，拉动枪栓。
    “老规矩，我们来比谁的枪快，就按照西部牛仔的规矩来，背对背走十步，然后朝对方开枪。”面瘫酒保说，“谁赢了听谁的。”
    “唐铭，你真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么！”男人咆哮。
    无意间暴露真名的面瘫酒保也轻声唤出了男人的真名，“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个好心态，鹿丘，我以前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鹿丘眼角抽动，他真的厌恶这熟悉的说教语气，很久以前，那时候唐铭是他的导师总是严厉的教导他战场上生存的技巧，严厉到即便是自己陷入危险也不会出手相助，哪怕自己逃出来了，唐铭也只会冷冷地点头，然后机械一般的做出系统的点评。
    那时候，唐铭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狗。
    可现在不同了！他是掌管青刀这支利刃的执剑者！唐铭什么都不是了，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家伙，已经不配再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般的说教了！
    “给我上！”鹿丘怒吼着，黑衣杀手从他背后一涌而出，四散而开，从各个合适的角度端枪瞄准唐铭，后者的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唐铭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鹿丘，无形的威严像是水一样，荡漾着覆盖了所有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青刀精英惊骇的发现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压力像是山一样重，压在了他们的肩头，虚扣扳机的手怎么都压不下去。
    就在这里即将陷入僵局的时候，另一伙人闯入了，他们灰头土脸，看起来像是刚从无良的煤老板手里解救出来的一样。
    一部分青刀精英调转枪头对准了他们，而另一部分还是硬着头皮，拿枪指着唐铭。
    “嚯，酒保好帅，之前怎么没注意到？”沈南方惊讶。
    “是我喜欢的类型。”沈兰草两眼放光。
    “喂，彼得潘，我姐姐要被拐走了……”沈南方看向彼得潘，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彼得潘深深地低着头，他认命般的闭上眼，呼吸变得絮乱不稳，最终似是决定了什么一样，大踏步的走到最前面。
    “我和你走。”
    “good！”鹿丘露出胜利者地笑容，“好好看看，唐铭，这才是身为青刀应有的觉悟，而不是像你一样背叛了我们，孤身一人离开！”
    这时候再笨的人也该看清楚状况了，沈南方率先走到彼得潘身边，“恐怕你们不能带他走，我和他缔结了约定，在没有把我安全送到霓国前，他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沈南方，你如今还是在青刀追杀黑名单上的一员，不要以为有欧阳家主的庇护就能对青刀指手画脚！”鹿丘额头青筋暴起，可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摆出了“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的神色，“你会后悔与青刀为敌的。”
    “哦哦？是么，那我好害怕哦。”沈南方语气贱嗖嗖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来呀，你咬我啊！”
    “够了！”彼得潘忽然爆发了，他低垂着手，语气平淡，“沈南方，真的很谢谢你愿意为我只身赴险，但……我们注定不可能存在一个世界里，你是那样正义，又是那样耀眼……简直烧得黑夜里扑火的飞蛾都无所遁形。而我不一样，我注定要存在于腥臭腐烂的黑夜，你太明亮了，我怕连我都会被你的正义所烧死。”
    “你在说什么啊！”沈南方也怒了，“说好要一起走下去，那么就要做到彼此对对方的承诺，少一秒，少一分，少一毫都不算完成了承诺！”
    “不……”彼得潘摇头，“连我都厌恶现在的自己，你明白吗？”
    他表情变得孤僻而有嚣张，像个小疯子，“沈南方，如果你了解过我的往事，我相信，以你对正义的坚持一定会亲手杀了我！光与暗是不能并立而存的，一个人一旦犯了错，那么他做千件百件好事，都不足以抚平他犯下的罪孽，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能跟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很开心也很轻松，但我必须直面现实，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彼得潘轻声说，“我很羡慕你，你成为了我渴求而又成为不了的模样，要相信你所坚持的都是对的，一定！”
    沈南方不停地摇头，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墨黎，“墨前辈……”
    “沈南方，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座走不出的孤岛，他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岛上，我们谁都没权利阻止。”
    沈南方目光移向沈兰草，一向百依百顺的姐姐也是摇头。
    至于那个名叫唐铭的面瘫酒保，他用旁观者的眼神看着这一切，不发言，不参与。
    仿佛，他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他坠入深渊，所有人都围着深渊大声发笑，没人伸出援手，他们都在拍照，闪光灯乱闪。
    而在他失神的几秒内，彼得潘已经走远了。
    彼得潘步履艰难的走向那个所谓本该属于他的世界，内心五味杂陈，他不知自己所放弃，不愿面对的是否就是他所追求的。他忽然感觉强烈的悲伤在心底种下，生根，发芽，瞬间就长成了苍天大树。
    他在心底呐喊，喂喂喂！我当然也不想离开你们啊，我一个人孤零零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愿意收留我的温暖巢穴，又怎愿一个人顶着满天大雨展开翅膀，飞向那注定冰冷残酷的结局。
    可是……
    注定有些人，从出生就被世界所抛弃，死在孤独的大雨是他们唯一的命运。
    偶尔的温暖，只是老天对你的可怜罢了，你又怎么敢妄想一直拥有？
    他的脑海闪过一两个记忆碎片，破旧的小房间，盘旋在窄小天空的白鸽，师父被自己杀死后那释然的笑……他低头，恍恍惚惚看到了浸满鲜血的双手。
    彼得潘没在犹豫了，他渐渐挺起了腰背，背影模糊而又深远，像是缥缈大雨中纤细的雨丝，亦如千万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