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合一听说

    从选完新衣服的布料和『色』彩搭配的第三天起,纪新雪每天能看紫竹来绣楼送新衣服。
    虞珩甚至贴心的考虑，衣服放在一起，纪新雪可能不好拿回王府,让绣娘将每套衣服单独包在布袋里。
    这样的话，碧绢和晴云徒手就能捧三五套衣服。
    白五娘彻底消失在寒竹院后,寒竹院很快就迎来新同窗，同样是通过‘考核’得进入寒竹院读书的名额。
    这个人也是宫中良妃的妹妹,是母族表妹，名为康祺。
    康祺的来,让李金环和张思仪变得沉默许。
    焱光帝的为几乎是将寒竹院当成给嫔妃的‘赏赐’，他们这些靠祖上蒙荫进入寒竹院的人,心中难免会有想法。
    他们的祖辈不是战场厮杀过的猛将，就是为朝堂鞠躬尽瘁的文臣，辛苦半辈才能为后代谋些便利。
    焱光帝却用现实告诉他们,什么文臣武将没有宠妃有用。
    崔青枝是御史大夫的孙女暂且不论,康祺又比白氏姐妹好哪里去呢？
    不知道同样是通过考核入学的施宇是不是察觉了李金环和张思仪的心思,逐渐与李金环和张思仪生疏起来,与崔青枝人越走越近。
    纪新雪将学堂众人的小心思看在眼中,难得没在《数》课上犯困，而是盯着桌面上平铺的宣纸陷入沉思。
    康祺的康,是新城康氏的康。
    李金环和张思仪却将康祺当成与白氏姐妹没什么区别的人。
    除了焱光帝的种种胡闹为过于深入人心,也能看得出来虞朝几代帝王打压，不是白费功夫。
    曾在这片土地上传承近千,以‘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为傲,甚至能左右朝代更替。
    前朝尚在的时候，依旧是站在金字塔尖的巨头，虞朝的皇族纪氏,曾经就是。
    前朝末，天下大『乱』时，曾试图控制局面，想只换皇帝，不换皇族，为此与发誓‘屠尽前朝皇族报仇雪恨’的武宁帝势如水火。
    正是因为的阻碍，武宁帝才占领长安三没办法称帝。
    武宁帝坐稳皇位后，头一件事就是拿开刀，已经认清现实的想要与武宁帝化干戈为玉帛，却不肯主退步，故意将安国公主的父族虞氏推最前面。
    纪新雪随意拿了只没沾墨的小豪划在宣纸上，回想苏娴当成故事讲给他听的开国秘事。
    虽然武宁帝对安国公主很好，给安国公主仅次于乾元帝的权力和独一无二的宠爱。从开国时期流传现在的文字记载中，武宁帝和安国公主几乎没存在过母慈女孝的时候。
    安国公主虞卿十岁之前生活在北疆，比起舞刀弄枪的母亲纪缨，更喜欢满身风流气韵的父亲虞琦。
    虞琦和纪缨从小一起长大，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娶纪缨为妻。
    他喜欢纪缨，甚至可以在纪氏被指责叛国的时候，冒着牵连族的风险带纪缨亡命天涯，去北疆找纪缨的父兄。
    后来纪缨宁死不肯回长安做忠义公主，虞琦也愿意和虞氏断绝关系，留在北疆和纪缨成婚。
    虞琦的喜欢止于纪缨的恨。
    他不怪纪缨为了报仇深陷对权力的追求，为了彻底掌握纪军和异姓老叔们妥协，纳老叔们的儿为妾，诞育双方的血脉，稳定彼此的关系。
    也不因他为纪缨彻底和虞氏撕破脸，再也不能回长安做他的风流郎君而恼怒。
    他只是发现，比起北疆苦寒，他更喜欢长安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惜，纪缨不放他走，他也舍不得虞卿。
    虞琦终究还是了回长安的机会。
    虞卿十岁那，前朝『荡』不安，末帝为了招纪缨回长安，封纪缨为大将军，又封虞卿为安阳郡主。
    纪缨不想彻底与朝廷撕破脸就要回长安，被封为安阳郡主的虞卿和顺便被封为驸马的虞琦也要进宫谢恩。
    虞琦在虞氏不是可有可无的人，否则也配不上当是纪大将军幺女的纪缨。他是虞氏主的嫡次，当他不顾一切带着纪缨逃往北疆的时候，中已经为他安排好入朝为官的职位。
    回长安的虞琦仍旧是当离开时的风流郎君，仿佛十五的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见这样的虞琦，当颤抖着手写下‘断绝书’的虞氏主心软了。
    只要是虞琦喜欢的东西，虞卿喜欢，所以虞卿也喜欢长安。
    哪怕长安有数不尽的阴谋算计，不完的言语机锋，虞卿不怕，是虞氏的小娘，身后自然有父祖撑腰。
    纪缨为了不被前朝末帝所用，千里奔袭赶回北疆的时候，身边既没有虞琦也没有虞卿。
    唯有虞琦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知道不可能在长安从虞氏手中抢走虞琦，想带走虞卿。
    虞琦那么宠爱虞卿，肯定不会忍心虞卿独自与回北疆。
    理智制止了纪缨，知道，如不是主留下虞卿为质，朝堂绝不可能放回北疆。
    此后十，前朝彻底陷入战『乱』，长安虞氏亦被牵连其中，直前朝旁系皇族和纪缨二分天下，时局才暂时稳定下来。
    虞琦与纪缨再次见面时，是在城墙上和城墙下。他笑问纪缨这些是否安好，得‘不好’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唯有劝纪缨想开，想些快乐事。
    城破时，虞琦自刎在城墙上。
    虞琦本就不该出现在城墙上，他知道已经被纪缨吓破胆的长安贵族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遣他来守城。
    他不觉得自己能阻止纪缨，也有把握纪缨不会拿他怎么样。就算没了旧日情分，他们还有类似亲人的感情。
    虞琦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站在城墙下，看虞卿或者虞氏其他人站在城墙上时，他该怎么办。
    虞琦的衣袖中藏着包在十层细布中的信封，信封上写着将来若有机会，请纪缨替他转交遗书。
    信封里面有三封信，一封信给虞卿，一封信给虞氏主，还有一封信，留给过继来的幼。
    三封信交该给的人手中时，不仅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还有数不尽的泪痕和血污。
    虞卿十五岁时，由虞琦做主，嫁虞琦的外。
    虞琦殉城的消息传长安不久，虞卿的夫婿也死在另外的战场上。
    纪缨的军队围攻长安时，有无路可走的人想要抓虞卿去城墙上，是虞氏的从兄族弟不惜『性』命的挡在门外。
    虞卿知道，从兄族弟们如此保护，除了因为虞琦，因为是虞氏女，还因为纪缨。
    族想以最小的代价度过朝代更替。
    这并不妨碍在虞卿心中，虞琦胜于儿女，儿女胜于虞氏，虞氏胜于纪缨。
    已经没了父亲和儿女，再也不能没有族。
    否则与无根游萍有什么区别？
    察觉武宁帝打算对下手的人，正是因为知道安国公主对虞氏的维护，绝不会不管虞氏，才会将虞氏推最前面。
    可惜这些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纪缨最恨末帝和前朝皇族，其次恨虞氏。
    当如不是虞氏从中作梗，本有机会带虞琦和虞卿回北疆。
    若是能将虞琦和虞卿带回北疆，何至于......何至于与虞琦重逢即是天人永隔，虞卿也对冷漠憎恨？
    最后，虞氏有虞卿对武宁帝以死相『逼』，得以保全，其余被武宁帝以铁血手段镇压。
    武宁，虞氏举离开长安，回族地生活，安国公主再嫁开国功臣之后。
    从此淡出朝堂。
    乾元帝继位后，承武宁帝遗志，除了给皇姐诸优待，打压的手段也更为狠厉。
    武宁帝只是将长安狠狠犁了一遍，乾元帝则是对虞朝版图内的所有无差别打压，同时在民间广设学堂，大力推崇科举。
    乾元帝晚，前朝余孽围攻猎场，导致乾元帝心爱的儿女和孙辈死在其中。乾元帝大发雷霆，前后下令抄查十九个，无论男女老施以腰斩。
    建兴帝是位中庸的皇帝，大部分政令是以乾元帝的政令为基础稍作改，反而让快要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得喘息。
    刚喘口气，就被焱光帝狠狠的砍在脖颈上。原本就所剩不的，又了一大半。
    不知道是哪里招惹焱光帝，不仅天降横祸，被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头上，还被焱光帝『逼』得不得不放弃族地，迁徙京畿。
    经过虞朝历代皇帝的修剪，原本占据半壁江山的或是没落，或是悄悄改头换面，如今还以自称的只剩祁氏、崔氏、郑氏、康氏、陈氏、虞氏。
    除了虞氏仍旧在江南，其他在京畿生活。
    只有祁氏和崔氏还在朝为官，保持往日荣光。
    祁氏主是英国公，算是焱光帝面前的红人。
    崔氏主是御史大夫，还有女儿入宫为妃，颇为得宠，眼看着就要成为新的宠臣。
    郑氏、康氏和陈氏早先是不肯与乾元帝妥协，才不让族中弟参加科考，只按照原本的路数捐官，如今却是被乾元帝勒令不许科考，全族没有六品以上的官。
    至于虞氏......因为安国公主护着他们。除了武宁帝，乾元帝和建兴帝没有意去管过虞氏。焱光帝纯属是已经忘记虞氏的存在，当初勒令现存的搬京畿的时候，没想起虞氏。
    纪新雪用没沾墨的『毛』笔在宣纸上列出仅存的几个，目光逐渐深沉。
    祁氏与郑氏来往密切，老夫人的女儿嫁去郑氏，三房祁副尉的妻也来自郑氏。
    崔青枝刚来寒竹院就迫不及待的赶走白五娘，让康祺得以补位，显然崔氏要提携康氏。
    从姻亲上看，这些始终保持来往，包括远在江南的虞氏。
    在冷晖院用午膳时，纪新雪将在《数》课上偶然想的事告诉虞珩，嘱咐虞珩在外赴宴的时候，尽量离崔氏、郑氏、康氏、陈氏的人远点。
    虞氏的人根本就不出现在长安，也从来没主联系过虞珩，暂时不必在意。
    纪新雪话音刚落，青竹就耷拉着眉『毛』，满脸晦气的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对虞珩和纪新雪道，“崔小娘带着康小娘来求见小郡王和县主，是在学堂的时候，姜院长来去匆忙，没来得及仔细介绍康小娘，崔小娘怕小郡王和县主对康小娘存在误解，意带康小娘前来求见。”
    虞珩用公筷将鱼肚上的嫩肉夹纪新雪的碗中，眼皮懒得抬，“不见”
    青竹没急着应声，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他已经悟透，只要是宁淑县主吩咐的事，他就尽管去做，小郡王肯定不会因此训斥他。小郡王的命令却不用着急，因为小郡王随时可能为宁淑县主改变想法。
    纪新雪卸下中指上有些碍事的戒指放在手帕上，漫不经心的道，“不用管们。”
    焱光帝对良妃的宠爱，也就那样。
    因为焱光帝随心所欲惯了，从来不在意自己的为会给朝廷带来大的影响，崔氏又不是珍嫔和丽贵人那只要些小恩小惠就能满足的人，才会显得焱光帝对良妃格外纵容。
    如焱光帝真的是对良妃言听计从，整日与良妃针锋相对，总是有段传出宫中的丽贵人怎么可能还是丽贵人。
    纪新雪和虞珩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被虞珩影响，纪新雪也逐渐养成踩着上课时间去学堂的习惯，他和虞珩刚落座，前排的崔青枝和康祺就想起身，看已经走门口的讲学博士，才重新安稳下来。
    上半个时辰的课，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
    纪新雪已经习惯去冷晖院用午膳，然后和虞珩在书房各自看书，或是拿青竹从外面找来的稀奇东西打发时间，很再睡午觉。
    为了白天不犯困，纪新雪只能在上午和下午暂时休息的时间，拿透气的帕盖在头上，趴在桌上小憩一会。
    同窗知道纪新雪的习惯，通常不会在学堂内大声喧哗。
    虞珩见纪新雪已经趴下，假装没看张思仪暗示他出去透风的目光，也趴在桌上补觉。
    张思仪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与李金环和祁株一同往外走。
    施宇目光幽幽的望着三个人离开，也往学堂外去，却是与梁大娘同。
    “小郡王？”
    犹如百灵鸟般听的声音，可惜是在扰人清梦。
    虞珩纹丝不，仍旧保持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的姿势，仿佛已经彻底睡熟。
    康祺犹豫了下，看向崔青枝的目光已经含着退缩。
    崔青枝狠狠的捏住康祺的手，弯腰靠近虞珩的耳朵，语调听上去活泼又天真，“小郡王，你睡着了吗？”
    刚有睡意就被吵醒的纪新雪险些被气笑。
    他真的很想告诉们，不要那么没有自信，只要是个活人，能被们吵醒。
    纪新雪没那么霸道，不至于自己想在学堂内睡觉，就不让同窗在学堂内话，也懒得起来与崔青枝和康祺废话，只当自己没被叫醒，趴在桌上没。
    虞珩也没，他本就没想睡觉，趴在桌上只是想与纪新雪做相同事。
    他不想理会这两人，更不想打扰纪新雪小憩。
    崔青枝和康祺面面相觑，两人犹豫了一会，从虞珩身边离开，走纪新雪面前，先开口的人仍旧是嗓音犹如百灵鸟的康祺，“宁淑县主？”
    纪新雪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装死，虞珩已经从双臂之间抬起头，睁着毫无睡意的双眼看向崔青枝和康祺，声音又低又沉，仿佛训斥，“出去！”
    看着挺机灵的两个人，怎么还没有紫竹有眼力见？
    崔青枝和康祺被虞珩眼中的凶狠吓住，康祺眼中不知不觉的蕴满泪水，大力挣脱崔青枝的手，朝着学堂大门跑去。
    “哎？”崔青枝想要抓住康祺却抓了个空，心中暗骂了句‘废物’，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试着让虞珩的态度缓和下来，“小郡王不要见怪，们只是想要与你重新......”
    虞珩望着崔青枝的双眼中满是数九寒天般的冷漠，抬起手臂指着被康祺打开的学堂大门。
    ‘滚’
    除了白氏姐妹，从来没有人让崔青枝受过这样的侮辱。
    崔青枝想不明白，为什么小郡王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无礼之事，难道只因为他是郡王，他就天生高人一，可以理直气壮的瞧不起？
    狠狠的咬牙，艰难的将挤在喉咙处的怒火压下去。
    不，一定要完成中长辈的嘱咐。
    崔青枝抬起手在有些痒的脸颊上『摸』了下，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终究还是将理智抛在脑后，用帕捂住脸，更咽着朝着学堂大门跑去。
    纪新雪听见哭声，震惊的掀开脸上蒙着的帕，只来得及看崔青枝离开的背影。
    “......哭了？”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
    只因为一句虞珩的一句‘出去’就委屈成这样？
    虞珩脸上满是愧疚，沉默的点了下头。
    他应该早点让们滚出去，就不会吵醒纪新雪。
    发现虞珩正因此愧疚，纪新雪对崔青枝的同情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他安慰虞珩，“也许最近压力比较大，才会那么容易哭出来，和你没有大的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虞珩脸『色』稍缓，乖巧的点头，“嗯”
    在学堂外不远处闲聊的张思仪、李金环和祁株看康祺和崔青枝先后哭着从学堂们跑出来，同样很震惊。
    “们吵架了？”张思仪『摸』着下巴做出猜测。
    李金环和祁株同时摇头。
    “如是们两个人吵架，为什么先跑出来的康祺只是更咽，崔青枝却满脸是泪水？”李金环提出质疑。
    难道不应该是吵架失败的人逃跑，成功的人留下吗？
    张思仪觉得李金环的话很有道理，又『摸』着下巴沉思半晌，忽然倒吸了口凉气，手臂搭在李金环和祁株肩膀上，做贼似的小声道，“学堂内除了们，是不是只有小郡王和县主？”
    李金环和祁株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施宇和梁大娘去酒楼喝茶，路氏姐妹也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离开，屋内确实只剩下小郡王和县主。
    “你们猜，是小郡王惹哭们，还是县主......”张思仪的话还没完，就被打断。
    李金环和祁株异口同声的道。
    “县主”
    “县主”
    张思仪‘啊’了一声，没想两个人的猜测居然与他不同。
    县主和小郡王，明明是县主的脾气更好，他们为什么不猜小郡王？
    祁株『露』出完美的微笑，“小郡王不会骂人，只会打人，两位小娘......”绝对扛不住小郡王的一脚。
    张思仪梦回寒竹院开学那天，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祁株的没错，如小郡王手，两个小娘根本就跑不出学堂。
    李金环『摸』了下腰间做装饰的金刀，笑了笑，“直觉”
    张思仪眼中闪过亮光，他认识李金环这么久，李金环的直觉从未错过，他高兴的道，“们真是心有灵犀的好兄弟，也觉得是县主。”
    “哈”李金环和祁株相视而笑。
    三人是刚好看康祺和崔青枝一前一后的哭着从学堂中跑出来，才会随口做出猜测，实际上并不关心康祺和崔青枝底为什么哭，也不想去求证他们的猜测是否正确。
    达成共识后，他们就将这件事放在脑后，转而提起张思仪心爱的小马正在换『毛』的事，李金环和祁株纷纷表示，可以给张思仪誊写一份防止小马换『毛』后变秃的方。
    这天过后，康祺和崔青枝没有再试图找虞珩或者纪新雪话。
    宫中再次传出劲爆的消息。
    良妃的车架冲撞了贵妃的车架，良妃非没有受罚，反而得焱光帝名为‘压惊’的赏赐，贵妃却被圣人训斥，被勒令在宫中闭门思过。
    纪新雪意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去国学，先将寒竹院有的银鱼给大娘送去，才带着食盒去找钟戡。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见钟戡。
    钟十二郎长的很像钟戡，气质却远不如钟戡。
    看钟十二郎的人，会先去看钟十二郎的长相，然后才能留意钟十二郎与众不同的气质。
    看钟戡的人却会在还没留意钟戡的面容时，就被钟戡的气度吸引。
    “九舅”话音未落，纪新雪就笑了出来，“舅舅！”
    钟戡身为国学助教，有自己的住处，与寒竹院的小院差不大，也有两个国监分在院里的小厮，将小院打扫的极为干净。
    舅甥虽然没见过面，却早就听过对方。
    在纪新雪心中，根据钟娘的话想象出来的钟戡，是个才气溢，身上带着文人有傲气和清高的人。
    真正见钟戡，纪新雪却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钟戡有才，并不清高。他与纪新雪闲话的内容，大是市井小巷间发生的趣事。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蕴含书上用晦涩的语言才能表达出来的道理。
    他只负责将这些道理告诉纪新雪，并不强求纪新雪立刻明白这些道理，也不会刻意的去问纪新雪，听完故事后是否有感悟，仿佛真的只是在与纪新雪闲话。
    纪新雪却十分符合钟戡想象中的外甥。
    与嘉王几乎是一个模刻出来的容貌，能让姐姐觉得贴心的沉稳懂事。
    离开国学前，纪新雪问钟戡会不会觉得国监拘束了他。
    钟戡笑得极为洒脱，他对纪新雪道，“科考，除了要对得起人的期盼，便是想展现毕生所学。如今两者皆能实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纪新雪走在回寒竹院的路上，忽然『露』出个苦笑。
    钟戡除了有状元之才，还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克制。
    他以为钟戡被他和钟娘连累，明明有状元之才，能博个有成的美名，却硬生生的被蹉跎现在。一朝得中后，肯定会急着实现抱负、庇护人。
    钟戡肯在终于熬出头的时候退步，提出去京外辗转，寻找入朝的机会，已经极为难得。
    再次被打断计划，竟然也能平静的接受，即将在养老衙门里消磨。
    ‘科考及第只是仕途的起点。’
    人明白这个道理却没办法接受现实，时刻面对灭门危机的钟戡却能坦然以对。
    与钟戡见面后，纪新雪因为接连听见预想之外的消息而烦躁的心情，忽然变得宁静下来。
    任凭宫中和朝堂再传出什么离谱的消息，纪新雪不会再为这些消息辗转反侧。
    他每日按部就班的上学、去虞珩的冷晖院蹭饭，偶尔顶着虞珩哀怨的目光去国监找钟戡。
    时间仿佛突然变快，眨眼间就旬末考核的时候。
    拿考核成绩这天，纪新雪远远的看娘粉红『色』的眼眶，不必开口询问，就能猜娘又拿了‘丁’。
    上旬娘在《『射』》课考核中拿‘丙’的时候，笑的可开心了。
    满脸无奈的纪新雪和垂头丧气的娘拿着新一旬的考核成绩去嘉王的书房，找嘉王给成绩单盖印时，嘉王刚从宫中回府。
    见纪新雪和娘进门，嘉王脸上的凝重忽然散去，变成难掩疲惫的平静。
    娘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嘉王的表情，觉得嘉王不像是心情好的模样，眼中的绝望更甚，以英勇就义的姿态将记载考核成绩的宣纸拍在嘉王面前的桌上，“阿耶，阿雪这旬又是甲，是寒竹院和寒梅院加起来，唯一没有错题的人。”
    快夸夸阿雪，千万不要在意的成绩，
    娘紧张的咬住下唇。
    嘉王的视线顺着娘的手臂看向桌面。
    纪新雪的成绩单像是幅完美的画卷，除了空白处大大的‘甲’字，全是讲学博士、院长和助教的赞美之语。
    嘉王府的所有孩中，唯有大娘和纪新雪能每次拿如此漂亮的成绩单。
    “你的成绩单呢？”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向娘难掩心虚的脸，虽然是猜测，语气却极为笃定，“又是丁。”
    娘脸『色』涨红，羞愧的低下头。
    “哈”嘉王伸手将娘头上整齐的小髻『揉』成狼狈的模样，毫不掩饰诧异和嘲讽，“该不会是教学博士觉得‘丁’已经不能表达你和其他人的差距，专门将你评为其他级。”
    纪新雪慢吞吞的绕过娘，在嘉王另一侧站好，看向娘的目光满是同情。
    娘然受不住嘉王的嘲讽，猛得扑进嘉王怀中嚎啕大哭，“阿耶怎么能这么想？怎么可能连‘丁’拿不？”
    “能拿‘丁’，你还哭什么？又不是没拿过‘丁’。”，嘉王眼中闪过无奈，他总是不明白小为什么会随时随地的大哭，只能庆幸小缺心眼，哭完就算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惦记着，更不会记仇。
    娘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怯怯的望着嘉王，“阿娘......”
    上次《『射』》课，拿‘丙’时，还住在苏娴那里，不必每日去给王妃请安。
    如今苏娴已经回宫，也搬回自己的院，隔三岔五，总是要去见见王妃。
    让娘意外的是，王妃对的态度出奇和蔼，只字不提这段时间放肆疯玩的种种闯祸事迹，听闻在《『射』》课拿‘丙’的成绩，也只是沉默片刻，柔声鼓励下次拿更好的成绩，还赏给许价值不低的小玩意。
    娘虽然为王妃前所未有的柔和态度欣喜，脑却很清楚。
    这是阿娘的赔罪。
    如阿娘不对这么好，才不会原谅阿娘的『奶』嬷嬷吓得做了好几晚噩梦的事。
    既然是赔罪，阿娘自然不会每次对这么好。
    所以这次的成绩单......还是得求阿耶救的命。
    嘉王在娘脸上肉最的地方掐了下，哼笑道，“你给省点心，别德惠不在学堂，你就顺便将德惠平日里闯的祸也包揽在身上，就让王妃不再管你的成绩。”
    娘闻言，兴奋的声音在发抖，“真的？”
    “什么时候对你过假话？”嘉王推开娘，矜持的笑了笑。
    娘像是只快乐的小蝴蝶似的绕着嘉王的椅和面前的书桌转了两圈，挂着讨好的笑容抱住嘉王的手臂，“阿耶最好了！”
    嘉王‘嗯’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应下娘的夸赞，“除了拍马屁，你就没有其他要与的话？”
    娘有点怕嘉王板着脸的样，连忙道，“在学堂很乖，盈盈请了长假，别人没有盈盈会玩，只能去寒竹院找阿妹打发时间。”
    纪新雪飞快的『揉』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别太呆。
    娘真敢，他可从来没在寒竹院看过娘。
    嘉王抬手轻拍在娘的脑门上，“你以为你跟，你去找小五。寒梅院的人就不知道偷偷烤鸡腿，烧了好几颗树的人是你？”
    纪新雪大吃一惊，寒竹院和寒梅院距离那么近，他竟然没听这件事。
    娘的惊讶没比纪新雪，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万万没想，嘉王会用早就知道的语气突然出这件事。
    只是太过想念盈盈，才想亲手烤个盈盈最喜欢的鸡腿来吃，没想鸡腿还没熟，反而是小树着了火。
    还好寒梅院的仆人来得快，否则不知道要怎么办。
    娘怕被责罚，将荷包里的小银鱼全扔在地上，就悄悄跑了。过后意让侍女去打听救火的仆人有没有被责罚，听闻没有，才彻底忘记这件事。
    嘉王从来不会因为娘低头不话就放过娘，这次也一样。
    他朝纪新雪倾身，从纪新雪身后的架中抽出本黄皮册拿在手上，熟练的翻分之一的厚度，沉声道，“第五旬三日，点燃寒梅院小树两颗。第五旬五日，偷摘院长的学士牡丹。第五旬六日，湖边捞鱼未，喂死十条锦鲤。第五旬七日......”
    纪新雪脸上的惊讶逐渐转为麻木，只剩下一个念头。
    还好他没在寒梅院读书，否则娘肯定会拉着他去做这些事，时候不是娘疯就是他狂。
    念完整页的内容后，嘉王先就着松的手喝了口茶，才对娘道，“从你开始在寒梅院上学起，已经赔给寒梅院三百二十两银。”
    纪新雪想花二百两银租的绣楼，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为娘话，“还没五百两银，不。”
    主要是嘉王有钱，赔得起。
    娘立刻点头，还故意伸手将纪新雪的考核成绩往嘉王眼皮底下推了推。
    阿雪的有道理！
    嘉王合上册拍在手心上，没好气的道，“这是银的问题吗？”
    整个国监，除了嘉王府，再也没有第二个天天去送银的大善人。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他想对嘉王，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嘉王可以直接给寒梅院送一千两银，让寒梅院慢慢扣，只要能记好账就。
    ......纪新雪不敢。
    他完这句话后，娘也许没事了，有事的人会变成他。
    纪新雪拿起帕掩住嘴，顺便挡住嘉王和娘含义截然不同的目光，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
    见纪新雪不再话，嘉王转头看向娘，他弓起指节敲了敲桌面，“你保证，以后每旬只让赔五两......不，只让赔十两银就，只要你能做，就让王妃不再管你的成绩。”
    娘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滋滋的抓住嘉王的手臂摇了摇，“阿耶放心，肯定乖乖上学，再也不会让你赔银。”
    以后再去上学，随身带点银！
    院长收了的银，就不会再找阿耶要钱。
    娘暗自盘算自己的小金库，忽然升起危机感，决定先过嘉王这关，然后去找长姐和长兄要点零花钱。
    纪新雪望着达成君协议的两个人。
    娘喜出望外，嘉王身心俱疲。
    委实不知道该同情谁。
    嘉王拿过松早就准备好的印章和印泥，闭着眼睛盖在娘满是密密麻麻字迹的考核成绩上，连连挥手，“拿着你的考核成绩，快走。”
    娘甜甜的道了声‘谢谢阿耶’，拿着已经盖印的考核成绩，美滋滋的离开。
    松将专门留给学生的那份考核成绩收进宝架上的紫檀木小柜中，小柜有八个抽屉，娘和纪新雪的考核成绩被分别放进不同的抽屉中。
    纪新雪见嘉王给考核成绩盖上印后，就闭着眼睛靠在椅上。他拿起桌面上仅剩的考核成绩，悄悄转身离开。
    嘉王脸上始终带着疲惫，肯定是在为外面的事烦心。
    “你上哪去？”嘉王忽然睁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正准备偷溜的纪新雪。
    纪新雪回过身，满脸无辜的与嘉王对视，老实道，“让碧绢将考核成绩拿去给阿娘看看。”
    他既拿甲的成绩，又没像娘那样天天......咳咳，不需要让嘉王给寒竹院赔钱。不想继续打扰嘉王，才悄悄离开。
    “哼”嘉王对纪新雪招了招手。
    看着纪新雪重新走他身侧，嘉王忽然道，“你有没有要与的话？”
    纪新雪眼中闪过警惕。
    这话他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看纪新雪眉宇间的若有所思，嘉王的表情更加莫测，“好好想想再开口。”
    纪新雪沉思片刻，试探着开口，“闲暇的时候，有去国学找钟助教话。”
    嘉王点头，“你舅舅很不错，可以将小也带去。”
    纪新雪非没有放心，反而更紧张，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小声道，“对崔青枝没有很客气，也没故意与作对。”
    嘉王目光赞赏，“你做得对，再怎么张狂也不敢欺负你头上，你若是态度过于软弱，反而会被看轻。”
    那他是哪里做错了？
    纪新雪沉默半晌，悄悄去看松，试图得点提示。松却躲开纪新雪的目光，自顾自的整理没有半点褶皱的衣袖。
    纪新雪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又往前走两步，学着娘的模样，抓着嘉王的手臂撒娇，“做错了什么，阿耶告诉好不好？”
    “呵”嘉王冷笑着拂开纪新雪的手，阴阳怪气的道，“听你最近做了许新衣服，是长安没见过的新鲜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