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路兰同学。”
    不知为何稍微压低声音说话的贺甜，望着人比平常稀少，显得有些冷清的周末街道。
    “今天的事，你有告诉柳真吗？”
    涂着深褐色睫毛膏的长睫毛倒映在大眼睛，十分美丽。
    “说了。应该说我在过来的路上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现要和贺甜同学一起参加社团的迎新宿营。’”
    “……柳真说了什么？”
    路兰拿出手机把看了也无所谓的内容秀给贺甜。上面只回了一行：“不会吧？哪里的？”
    贺甜盯着那句话看完之后，缓缓拾起脸看向路兰，眼神彷佛看到共犯。描绘美丽线条的开心微笑。
    「他关心我。」
    「是啊。没错。」
    与其说他有什么建议，倒不如说是单纯想和贺甜说话。路兰回看贺甜：「我看到这个，想起一句谚语。吶，就是那句很有名的，想追两只兔子……」
    「一只也追不到对吧。」
    那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以闪闪发光的认真眼神询问。但是。
    「……对不起，我记错了。」
    啪嚓啪嚓。沉默的眨眼感觉好痛。不行，脑袋的转速不够。
    「忘了我刚才的话。呃、不是那句，是那个，男人这种东西，越是追赶就越想逃跑。越逃跑就越想追，之类的……该怎么说？兔子不被树干……绊倒？这当然只是开玩笑……对不起，我也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
    「没关系。我充分了解你刚才的说明。」
    「你了解？太好了！哎呀，就是那么回事，也就是不要那么——」
    路兰在自己的脸旁边摆出「火车嘟嘟」的手势，对着贺甜做出斗鸡眼。
    「柳真！唔喔！呀！……我认为别这样比较好。应该要更这样，反过来——」
    嘴上说着，双手翩翩舞动，摆出奔跑的姿势。
    「嘿！有办法就来抓我啊！……类似这样，对柳兄感觉上也比较好。」
    路兰简直像……不，完全像个笨蛋……不，根本就是个笨蛋。但是没想到贺甜居然同意他的看法，重重点头：「路兰同学说得或许没错。柳真会在意我去哪里，真是一大创举……其实今天我不太想来，很庆幸自己还是来了。」
    「咦？等等等一下。贺甜同学如果半路退出，要我一个人孤伶伶去参加迎新宿营，我可是会相当难受的。」
    「不是一个人吧，应该。那些人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吗？或许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迎新宿营的。」
    贺甜的视线悄悄望向路兰的背后。
    路兰转头才注意到那里逦有其它学生。男生女生各三人。而且。
    「啊、这不是二次元君吗！」
    「咦？不会吧，路兰？」
    其中混了一个认识的人。二次元君……？贺甜不解偏头。路兰撇下她，和其中一名男生靠了一下拳头。是在茶道社的酒会上认识的人，他就是——没错，二次元君。
    「二次元君该不会也来参加迎新宿营吧？」
    「没错没错！没想到路兰也一起，真是奇遇！柳兄也来了吗？」
    「柳兄没来。今天和我一起来的是这位，贺甜。贺甜同学，这位是二次元君。」
    「咦！啊！」介绍过贺甜之后，二次元君突然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呃、我、你，民法课、曾经见过、见过，见过面、星期一、第二节课——」他以仿造品说明书一样的怪腔怪调说话，同时前后摇晃。
    贺甜真不愧是贺甜。
    「二次元君……姓二次吗……？」
    立刻说出令人傻眼的话。「怎么可能！」路兰笑着轻戳贺甜的肩膀一下。
    「二次元君是绰号，因为在茶道社的迎新会对三次元感到绝望，因此宣示要以这个名字生活在二次元的世界！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路兰的说明，二次元君笑着点头，从三次元的贺甜身上挪开视线并且羞红了脸，让人想不到他和在莎莎面前大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三次元！你们都是笨蛋！」像发射粒子炮一样吐出柠檬沙瓦而被众人嘲笑的家伙，是同一人。
    贺甜看着如此反应的二次元君，「哎呀，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轻轻点头。
    二次元君说声：「啊、你能了解吗？」又更加脸红。
    贺甜大概是觉得怎样都好吧。
    不管是二次元君或一次元君不管是谁她同样无所谓。对贺甜来说事实只有一个，就是「你们都不是柳真」。
    姑且不论真心话是什么，我现在似乎能够回答昨天贺甜感叹的问题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找我？
    那是因为你对于柳真以外的人类完全没兴趣！对！
    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这样继续下去——路兰在心中对着贺甜的笑脸开口。路兰和二次元君并非只是「不是柳真」的生物，至少希望藉由和贺甜一起参加两天一夜的宿营，能够成为「伙伴」。
    「不、那个、嗯、不过，说起二次元也有点那个，这边的世界也满烦的。」
    二次元君无法直视贺甜的脸，一个人自言自语。路兰开玩笑地拉扯他的衬衫袖子：「怎么回事？你打算重回三次元吗？都什么时候了才说这种话——」
    「不是不是！只是我最近对二次元不甚满意！在二次元世界想要追求完美的理想状态果然很难！结果别人创造的东西怎么样也无法百分之百满足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那种感觉……咦？我到底在说什么？可以继续这个话题吗？不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说吧说吧。」
    「是吗？那我就说了。我最近迷上和自创角色的女孩子培养更深入的关系，从设定、插图口头禅、语尾、喜好等等，全部依照我喜欢的类型打造，包括相遇的场合、彼此熟悉的转折点、小插曲等等，全部照着我的完美理想……咦？这个真的可以说吗？不好吧？」
    贺甜原本「哎呀哎呀、嗯嗯。」随意点头，不感兴趣地听着，突然停住缓缓点头的脖子，「嗯嗯……嗯……？」露出头顶冒出60瓦灯泡的表情，说出她想到的正确答案：「也就是说你要改名一次元君吗？」
    你在说什么啊，贺甜……路兰不禁默然。
    噗哈！噗哧笑出声的人是站在距离路兰等人有点远的女子三人组之一。牛仔裤加球鞋的休间装扮，背着有点重的运动背包，大概也是准备参加同一场迎新宿营的伙伴。
    「对不起——别看她外表这样，其实内在满遗憾的。」
    路兰指着贺甜如此说道，对方回以笑容，只见三名朋友互相谈笑，慢慢朝这边走来。「咦？遗憾？谁？」贺甜本人则是不可思议地回看路兰的脸。
    「大家好，我是路兰。他们是贺甜同学和二次元君。在这里的各位都是等一下要参加迎新宿营的人吗？」
    听见路兰的声音，另外两名陌生男同学也一脸紧张地加入他们。因为贺甜的一次元君发言噗哧发笑的女生面带笑容再次环视所有人，正准备自我介绍——
    短促的汽车喇叭响了三声。所有人转头看向马路。
    「好了好了好了！抱歉我迟到了！车子来了，全体集合！」
    学姐从停在大马路上的休旅车当中走下。
    这么说来，路兰还没问过学姐的姓名——事到如今也很难开口。
    社团的学长姐连同其它大学新生，分散坐在几辆租来的休旅车上。
    路兰正犹豫该搭乘哪一辆车时，学姐把空白名单交给他：「来，所有人在这里写上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独居的人要写上老家的地址。这些数据是保险文件要用，宿营发生什么事情我要负责，各位务必要写清楚。其它人已经写好了。来，从路兰学弟开始。这一栏。对了，这一带路边停车不方便，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各位写快一点吗？对不起。来，快点快点，但是字要写得看得懂，否则出事情恕不负责——」
    保险、路边停车——虽然搞不清楚什么回事，但是无法反抗的万里老实地快速写上个人资料。把笔和名单交给贺甜，贺甜也同样快动作写上姓名和住址，接着交给二次元君。
    一年级新生就这样全部写完，学姐立刻把名单收进自己的包包：「好，谢谢——！你们两个搭第一辆车。你搭那辆。你那辆。你和你搭最后一辆。然后你和你——」
    她抓住贺甜和路兰手臂嫣然一笑：「和我一起搭那辆车。好了，快点上车——！」看书窝 .kanshuwoxs.
    休旅车的车门打开，就听见男男女女发出爽朗的声音「午安！」向他们打招呼，路兰和贺甜也加以响应，同时准备并肩坐在正中央的座位——
    「好，新生全部坐在靠窗位子！」
    他们被迫坐在学长姐预留的不同列靠窗座位。接着学姐在路兰旁边坐下。
    「今天天气真好！」
    面带微笑的她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坐下。
    贺甜坐在前面的座位，旁边则是一位帅哥。
    「你好，我是a大三年级。」
    被迫坐在靠窗座位的人，似乎都是各家大学的一年级新生。所有人全都一脸紧张说不出话，所以很好辨认。路兰和贺甜也是其中之一。其它的学长姐占据其它座位开朗谈笑。感觉莫名尴尬，却因为座位的分配，连可以说声「好尴尬喔」的对象都没有。
    「车上备有饮料，需要的话记得说一声！」
    「啊、好……」
    邻座微笑的学姐心口前的雪花项链闪闪发光。记得昨天也看到她戴着，大概是心爱的饰品吧。路兰无意间看到车上其它学长姐的衬衫前襟，注意到他们也挂着同样的项链。那是好朋友的证明吗？
    「大家都系好安全带了吗——？有没有人想上洗手间的——？上了高速公路就不打算休息喔——！」
    坐在驾驶座上的学长转过头来，他的前也挂着同样的项链。男人戴那种东西，即使是好朋友的证明，也感觉有点怪。该不会是这个社团规定全体都要戴吧？路兰不知不觉看向车上其它学长姐前襟。
    「你在四处张望什么？」
    学姐突然表情严肃地询问，但是路兰无法说出同样款式的项链让他觉得不对劲，因此正在确认是不是大家都有戴。只能「没什么。」含糊笑着装傻。休旅车裁着路兰等人排成一列出发。路兰只能看见贺甜的头发。
    车上大声播放流行音乐，半路演变成全体欢唱的卡拉ok状态——虽说一年级新生全都莫名紧张沉默——这趟真的完全没休息的兜风之旅持续了两个小时。
    路兰再度感到不对劲，是车子下了交流道，原本以为快要抵达的时候。
    租来的休旅车队直接开过大学附属青年活动中心前面。林道立着的广告牌写着路兰就读的大学名字，休旅车队却无视箭头标示，往山里开去。是开错路了？还是学姐所说的青年活动中心是其它大学的？
    或许真是那样。坐在靠窗座位的其它一年级新生，包括贺甜在内似乎都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说一句话。路兰鉴着逐渐远去的广告牌考虑是否应该保持沉默，又担心如果真的走错路该怎么办，犹豫地把头转回前方，就在这时候。
    路兰发现学姐正以犀利的目光观察凝视窗外广告牌的自己。两人在音乐大声播放的车里互相对望了三秒左右，路兰觉得继续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开口询问：「请问……刚才我们是不是经过青年活动中心了？」
    「咦？什么？」
    学姐用手抵在耳旁假装听不见。
    「刚才我们是不是经过青年活动中心了？」
    路兰把嘴巴靠近学姐的耳朵，以不输给音乐的音量再一次大声说个清楚。鼻子闻到莫名强烈的人工发香。
    「什么什么！咦？我听不见你说的话——！完全听不见——！哎呀，真是讨厌——好痒喔——！嗯，你在干什么啊——！」
    学姐笑着贴近路兰，彷佛是要用重推开他，适时又突然说声：「哎呀，我好像有点想睡了！」把头靠在路兰的肩膀上，从极为靠近的位置抬眼轻噘嘴唇微笑。
    见到路兰反应不过来，学姐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温暖的手心，很开心吧？很心动吧？很期待吧？充满自信的眼神如此表示。
    但是老实说，很恐怖。路兰尽可能将自己的手臂不着痕迹地远离。学姐以为只要女孩子自己贴上来，无论什么情况男人都会高兴的想法也很可怕，更重要的是眼前的状况必须用这种举动来敷衍、掩饰，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
    可是休旅车队不受路兰内心感受的影响，慢慢穿过树林，进铺设得很漂亮的私人道路。左右都是水泥高墙，c字形弯道一直延伸到有屋顶的停车场。
    他们一行人来到虽然不算宏伟，但是显然很高级的两栋并排砖造建筑。
    在学长姐的催促下，他们慢慢走下休旅车。学姐伸出手想要和路兰牵手，「贺甜同学！」路兰假装没注意到发出叫声，小跑步离开学姐，跑向走在前面的贺甜。贺甜一看到路兰的脸，停下脚步等他来后低声说道：「啊啊，终于能和认识的人说话了。旁边的学长一——直找我说话……虽然不无聊，可是总觉得好累……路兰同学呢？」
    「我这边嘛……和你一样，我也觉得好累。」
    路兰也小声回答。仔细一看，一年级新生都被学长姐前后左右包夹，毫无破绽，所有人步调一致地走进建筑物。除了和大家一起走进去，没有其它选项。
    大量使用大理石的豪华出入口大厅打磨晶亮，到处装饰大型蝴蝶兰，简直就像饭店和美术馆，与拉着行李箱走在其中的贺甜莫名适合。
    「话说回来，这里真的是我们学校附属的青年活动中心吗？校舍那么破烂，这里却满像一回事的。」
    「……我认为不是……」
    「咦？」
    一年级新生全体进之后，出入大厅的门发出奇妙的尖锐声音关上。接着昏暗的大厅里灯光亮起。
    正中央有个雪花形状的巨型装置闪闪发光。
    镶嵌在台座的金色牌子刻着「神现在的型态」。那个神在未来世纪一万年之后将会转生！这是路兰被迫关在这个房间里听道五个小时之后知道的事。
    他们当然想逃走。
    简单来说，他们遭到佯装社团的新兴团体软禁了。而且有人全天候监视一年级新生，禁止他们彼此谈话。如果想要说话就会被殴打施暴！现阶段还没发生这种事，不过只要一年级新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学长姐一定会多嘴，介入极度不安想要群聚在一起的一年级新生之中，采用柔性手段将新生拆散，总而言之等于是清楚宣示：我们没打算让你们一年级新生彼此交谈。
    在听道前，所有人的行李全被收集起来锁进一个房间里。在这个情况下学长姐居然很干脆地准许新生拿出手机，但是可能是因为在山里，或是学长姐刻意造成，总之包括路兰的手机在内，几乎都是收讯不良无法拨打。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找不到任何电话，要与外界取得联络着实困难。
    在餐厅吃晚餐时简直像在参加默祷仪式。搞不好连守灵都比较热闹。
    排成ㄇ字形的桌子加上不错的餐点，外加冰凉啤酒、玻璃杯和数种无酒精饮料的组合。如果这是普通社团的迎新宿营，肯定是颇——不，是相当豪华的社团。然而不出所料同样被迫拆散入座的新生在了解情况之后，只能陷入沉默。
    路兰坐在ㄇ字形的边缘，旁边是学姐。贺甜坐在中间的位子，茫然低头看着餐点，偶而与路兰偷偷交换视线，彼此互换对这个糟糕情况的认同，却没办法有更多行动。二次元君也僵坐在对面的座位，以发旋对着路兰。
    情况真是糟到极点。
    「大家热闹一点吧！全体举杯！」
    坐在而贺甜旁边的帅哥学长以不必要的音量大声说话并且起身。耶！咻！其它学长姐也突然刻意炒热场子。
    「那么！为了庆祝新任追随者的觉醒、今晚绝美的满月，以及未来世纪一万年后的再度相逢！大家一起干杯！欢迎新任追随者！」
    欢迎！一边开口一边举杯的人只有学长姐。
    路兰和其它一年级新生全都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紧绷不动。只见不同颜色的发旋成排绕成ㄇ字形。
    怎么办怎么办？路兰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像在念经。学姐亲密触碰路兰的肩膀：「怎么了，追随者？喂，难得的觉醒好日子！应该更热络一点啊！」
    学姐笑容满面地举杯敦促。路兰的脑袋已经麻痹，什么也无法回答，只是看着装满玻璃杯的金色液体，他想起莫名其妙的事，开学典礼那天在便利商店，兴镜子另一侧的柳真相遇，还用棒冰干杯。那时就算一切搞砸了，仍然觉得很快乐。距离那天只不过几天的光景，却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好希望能够尽快回到那个安稳的现实。
    路兰也想过，不可能继续被强制留在这个地方吧？一方面星期一要上学，再说这么多一年级新生失踪可是大事，可能会惊动警察。
    总之忍耐一下，两天一夜很快就过了。只要把自己灌醉，让自己醉倒，什么都别想，只要睡觉就好，天亮都能够回家了。
    「……」
    话是这么说没错。
    总之到明天之前，只有沉默忍耐这个糟糕气氛——路兰拿起装满啤酒的玻璃杯。
    「就是这样！当然要选择有趣的事！来，准备好了吗？干杯！」
    「干、干杯……」
    见状的学姐笑得更开心了，彷佛很美味地喝着啤酒。
    贺甜惊讶地看着路兰。路兰喝下充分冰凉的啤酒，一脸「此时的我们无能为力」的表情回看贺甜的眼睛。
    可是——对了。
    这么想来，把贺甜带来这里是我的责任。
    要她跟着主动打招呼的学姐走的人是我。贺甜明明很犹豫。
    那时候在咖啡厅时，如果把话听清楚就好了。现在回想起来，学姐的圈套破绽百出。网站上不也写了吗？这种时候必须特别小心装熟的莫名学长姐。然而和贺甜在一起的紧张，以及希望贺甜能够交到朋友等因素，使路兰的天线变得迟钝。
    决定参加迎新宿营时也是，未免太迟钝了。疲倦过头的结果，使得思考力和判断力尽失，一心只想着「只要点头，一切就结束了」所以……就这样在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里，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