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嗨～柳兄。”
    路兰维持人妖大姐般的站姿，模仿心爱女友抬高下巴眯眼看人的表情，将学姐往后推了一把。
    学姐多少有点胆怯，却不认输，犀利的视线回瞪着路兰。
    “喂、你是谁？小柳，这家伙是干嘛的啊？”
    虽然学姐发出黏腻的鼻音想讨好柳真，但他却说：“这家伙是我的男朋友。”
    胜负已决——路兰示威地哼！了一声，逼近学姐。
    “我是挺爱吃马铃薯炖肉的啦！”
    “这里可没有让你吃的马铃薯炖肉！”
    学姐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却。
    接着楼梯间便传来她「喀！喀！喀！」踩着高跟鞋离去时，蕴含杀气的脚步声，好歹总算是走了。
    “得、得救了……！好可怕啊……！”
    打开门目送那背影离去，柳真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似的对路兰双手合十。路兰也大力点头。不怕不怕，有伯伯我在，你不用怕。
    一边引领路兰进屋内，柳真一边为自己无心回覆短信的事道歉。
    「哎呀呀呀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老实说，这实在出人意料。还没从贺甜模仿秀中完全脱离的路兰环顾柳真的房间。哎呀呀，这柳真真是的……
    「很脏吧？……吓到了？」
    「还不如说，你怎么了？」
    身着t恤与短裤，脖子挂着还传出音乐声的耳机，过长的耳机线拖在身后，柳真完全是放松在家的打扮，有些尴尬地摸着下巴。就算邋遢成这样，那张脸还是很帅就是了。
    「这几天，我连打扫和整理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你只要让学姐看到这个，她就会自己撤退了吧。」
    「……或许喔。」
    连自认邋遢的路兰都不免感到惊讶，可见柳真的房间现在称得上是个魔窟。
    室内并不宽敞，最多三坪大的小套房里，到处都是脱下的衣服堆积如山，桌上放着汤没喝完的泡面、免洗筷、以及几个喝光的空保特瓶。小厨房里流理台上堆着没洗的脏碗盘，还有装在便利商店袋子里，不知为何被丢在这的一堆垃圾山。附带洗脸台的厕所门开着，毛巾等杂物随着湿气和异味满出室外，还有，垃圾多得根本看不见房间地板了。只能勉强分辨出地上铺的是塑胶地板。
    「不过，至少我什么东西放在哪，自己还是掌握得到啦。」
    这么说着，柳真的光脚正好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啪叽」的声音。「唔……」那张俊秀的脸痛得都扭曲了。从声音听起来那应该是cd盒，急着把脚挪开时身体失去平衡，接在笔电上的耳机插头便这么扯了出来。
    瞬时乐音从扬声器中泄出，音量很大，是个男歌手的声音。以高音唱着慢歌的甜腻歌声加上清澈的长号音色，很像柳真给人的感觉。
    「……你听的音乐还真特别。」
    也没问他，柳真就低声的答了歌名……
    「你、你说什么？」
    「……没啦，这首歌的歌名就是这样。不过……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啊，还真的得『想想办法』才行。不管是这间房间……还是我的人生……」
    柳真说着蹲下，点着滑鼠停止播放乐曲。拔下脖子上的耳机往旁边一丢，柳真坐在床上，上面也堆满了衣服杂志等东西。
    「你坐这边吧？」
    指指身边的位置要路兰坐。喔，好。路兰一边坐下一边心想：我想并排坐在床上的人才不是这家伙呢……绝对不是。柳真不知为何「嘿嘿」地露出羞赧的笑。
    「白天这张床也算是沙发啦。」
    「不，这是床吧……这绝对是床吧……」
    不过，看到他的脸，总算是能够放心了。
    「好啦，看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可是相当担心柳兄你呢，应该是说，嗯……」
    「……是贺甜跟你说了什么对吧？」
    「与其说是说了什么，应该说，嗯……是她看到的部分经过……」
    露出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柳真耸耸肩，打开电视。手里把玩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切换频道。
    两个大男人关在密室里，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着。路兰试图改变话题。
    「对了，刚才那位学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喔……回答时的柳真显得很不带劲。
    「她喔……好像是听说了我被千芊甩掉的事。前阵子开始就一直发动短信攻击。一下问没事吧？一下又问要不要去喝两杯？有没有很沮丧？到最后就是今天这个情况啦。买了东西找上门来……还说要住下来，我只觉得恐怖死了……老是穿着暴露是衣服，企图对我犯罪。」
    柳真说的话，使路兰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我不是在说笑耶……话说回来，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喔？我被千芊甩掉的事。这是怎样？为什么？大家干嘛都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啊？」
    柳真叹口气，肩膀无力下垂，低着头这么说。
    「唉……那时的确是被很多人看到了嘛……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千芊拒绝柳真的当下，是聚集了几十个人的大规模众会，加上千芊已经是一年级的中心人物，柳真又是个容貌出众的人，谣言一个传一个，会传到高年级学长姐耳中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柳真看似发自内心的束手无策，表情也很落寞。
    「一想到大家都知道我那副糗样，就不由得在意起周遭的目光……莫名意识着旁人，不管做什么都很紧张，反而更容易出错，伤口愈来愈深，做什么都不顺。」
    「原来是这样……」
    受人注目的家伙也有他的困扰啊。路兰环顾乱七八糟的房间，思索着住在这里的柳泽内心世界。
    「……我当然明白，面对千芊时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保持开朗，像过去一样面对她才对吧？这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却很难办得到。只要一见到她，心里就会产生很大的反应，时而羞耻，时而悲伤，同时自卑的想着她一定会嘲笑这样的我……这些念头不断反覆，最后就变成了这副德性。我该怎么办才好，实在太逊，太差劲了。」
    「应该不至于到差劲啦。」
    「不，我太差劲了。」
    柳真突然以「我想谈一下路兰女朋友的事」为开场白说：「其实，我还是很怨恨贺甜。」
    「喔、喔……是说，你果然怨恨着她啊。」
    嗯。柳真点点头。
    「很恨，有种被她当成垫脚石的感觉。她追我追到那个地步，甚至连预计要上的大学都改变了，结果却比我先安定下来修成正果。扯我的后腿扯了半天，却领先我走在前面，叫人很不甘心啊，就是这种感觉……不过这种事跟贺甜说也没意义，总不能因为我不甘心就叫她不能和你交往吧。」
    「不，真的别这样……我说真的……」
    「我不会说，不会说啦。绝对不会。贺甜能和路兰好好交往，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嘛。无论如何，贺甜那家伙毕竟是我的青梅竹马，虽然我无法将她视为恋爱对象，好歹情分还是有的……抱歉，跟你说这些，你不会不开心吧？」
    完全不会，我懂的。
    路兰这么回答，柳真才明显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路兰又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两个幸福，真的……是说，当我下定决心拒绝贺甜时，曾经想过希望路兰你能陪在她身旁。只要又你在，贺甜一定没问题的。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你们的关系变成这样我很能理解，甚至觉得很开心。只是对于被她抢先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觉得很不甘心而已。为什么！就只有我这么倒霉！为什么就只有我会落到这般地步！这样……」
    柳真似乎觉得自己讲了很丢脸的话，而撇着嘴愈说愈小声。
    不久。
    「……只有我被留在谷底，沦落到这般田地。使我咒骂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以及成为她男友的我的好朋友。」
    彷佛说着，觉得这样的我怎么样？柳真摊开双手，仰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希望获得神明或天使的救赎般凝望虚空。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补充说道：「与其说是怨恨……其实该说是羡慕才对。那些幸福得令人难以直视的家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贺甜一样闪闪发光啊，我也想。我这人虽然笨拙，但遇见了千芊后，也曾以为自己能和她成为朋友，最后发展出什么来……直到被她那样甩掉为止……」
    「柳～兄……」
    「对我而言千芊是唯一。然而，对千芊来说我不过是众人之一。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什么，不过就是一大群人中毫不重要的一个而已……这还是得怪贺甜吧，都是贺甜疯狂追求我，让我到最后也误以为自己是个特别的人。明明自己只是个『一点也不重要的人』，我却完全不习惯被人如此对待，竟然还产生了『为什么？』的疑问。为什么千芊不能喜欢我……之类的……然后，当我惹人厌的问着『为什么』时，理所当然的就失去了被喜爱的资格了吧？」
    柳真坐在路兰身边，愈加不可自拔地陷入自虐的回圈。说出口的所有话语都愈说愈伤害自己，而伤害了自己之后又更加自责。要说起来，他才是个人人称羡的男孩啊。出色的外貌，成长在优渥的环境中，家教良好（虽然现在有点堕落中），是个好家伙。
    简单来说，他就是对自己太没自信了。路兰心想。这张侧脸明明是如此帅气，这男人却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优点」。只是他怪罪贺甜的那番自虐发言或许没有说错，整个青春期，他不断想着的都是「不想被喜欢」、「不想被追求」、「想获得解放」，或许就是这段过去让柳真学会的尽是些否定自己的念头。
    不要追我，不要喜欢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喜欢！或许就像这样吧。不过这也只是路兰的推测而已。
    莫名地，路兰突然想起琳达。当路兰陷入危机，寻求帮助时，一定会伸出援手的那个人。支持着自己。有缘书吧 .yyshu8xs.
    琳达的手所抓住并拉起来的，是自己这双手。
    这双被琳达拯救的手，现在，或许应该为了朋友而伸出来，拉他离开那自虐的回圈。真想牢牢握住这双手……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可不是真的要肉麻兮兮的去握柳真的手啊。不过。
    「……柳兄，听我说。」
    路兰从裤子的后口袋里，取出闪闪发光的镜子，朝柳真打开。这面手镜是贺甜送的，充满回忆的礼物。
    「……干嘛？」
    「你看看，自己那张脸。」
    看看你那张就算骄傲自满也不为过的俊俏脸庞啊。理直气壮，抬头挺胸，你可是帅得向谁示威都不会输的喔。路兰的本意原是这样，但柳真却……
    「喔喔……谢谢你，路兰……」
    柳真一边腼腆地眨着眼一边微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拇指用力摩擦嘴角。
    「是海苔……刚才吃了便利商店卖的手卷寿司啦……」
    说什么「我没发现沾到了」。
    没力的路兰耳中出现幻听，响起不在场的二次元君声音：『这就是柳兄的优点吧……』确实是这样没错。他就是因为这样才好。
    收起手镜，「好！」路兰说着站起身。
    「海苔也拿掉了嘛！寿司！手卷寿司也吃了嘛！总之，跟我一起这样做！」
    摆出一副傻气的姿势竖起拇指，在柳真面前用力甩动手臂，说着「准备开始罗！」架式十足，忧郁的帅哥惊慌失措。
    「……干嘛？这是在干嘛？」
    「整理啊，这个房间！总之就从这里开始！是说，在这么脏的地方睡醒，要不忧郁也难吧。」
    柳真用那还留着些许茫然的眼神，环顾这间魔窟。
    「你说得……也是有道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点开始啦，我说真的！快站起来！动作快！呜喔咿！」
    「呜？那什么意思？」
    「叫你动作快的意思啦！怎么连这都不懂！」
    柳真还坐在那里不动，路兰在他面前用力击掌：「这是命令！大扫除！快点快点，动作快！我也会帮你的！」
    张大双脚站着的路兰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其实路兰自己也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事实上应该说，是个才刚诞生一年多的小婴儿。即使如此，为了引导柳真跨越这次的难关，他也必须要装作成熟大人的样子才行。不能让他再继续这样腐败下去了，即使不情愿也要强迫他站起来？就像琳达所做的那样，路兰希望自己也能拯救别人。
    将不成熟的真实面孔，隐藏在「老大哥」的面具下。
    「先从垃圾分类开始！食品类的有保存期限的问题吧！寿司！是说你家这边是随时可以倒垃圾的吗？」
    「……不是。可燃垃圾是明天早上才能倒。」
    「那，把垃圾都分类好之后去我家吧。今晚你就睡我那。是说我们好好聊聊，喝个痛快！然后，明天一早再回来把垃圾丢了，这样也不会睡回笼觉！就这么办吧！我说真的！」
    柳真稍稍抬起头，望着路兰的脸。看到他那双如弃犬般的眼睛，路兰不禁又摆出老大哥的架式点点头。
    接着，双手握紧无形的鼓槌，咚！咚！地挥动双臂。
    「……这又是干嘛？」
    「柳兄，去拿垃圾袋过来！」
    「啊？你说要帮忙是这种帮法喔……？」
    准备，出阵～～～！用
    尽全力的鼓舞激励，路兰当然是真的打算要帮忙。
    「……那又是干嘛？」
    「提振士气之舞！嘿！快点把你那臭酸的泡面汤汁倒掉啦！」
    公寓入口有个远看也认得出来的熟悉身影。
    「抱歉，二次元君，让你久等了？」
    路兰和柳真一跑上前来，对方便转过头。
    「真是的，你们好慢啊！我等好久！」
    那突然鼓胀的脸颊，扭来扭去的腰。就算二次元君是再怎么知心的朋友，恶心的东西还是很恶心。路兰不由得与柳真无言的面面相觑，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走过去。
    「你们不是说六点会到吗！现在都十五分了耶！」
    高跳的二次元君身边，有个人用着同样的语调说话。
    「如果要买完东西再过来为什么不直接约在超市碰头呢！」
    出现的是雪肤美貌的她。
    「……好啦，我骗你的，其实我根本没有生气呢。只要能看到路兰同学，不管是等十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都没关系。因为人家只要能见到你，就会好·开·心。」
    四步并作一步地靠近路兰，马上像只小猴子似的挂在他左手臂上。这个人当然就是贺甜，但路兰可丝毫不记得自己也约了她。露出「嗯？」的表情一望向她，贺甜边歪着头笑着看他。
    二次元君故意学贺甜踩着内八步伐，四步并成一步上前紧靠着柳真说：「能见到柳兄，我也好·开·心。」
    柳真用尽全力拒绝，用力甩动手，发出歇斯底里的「咳！」。
    那声大概是因为实在太恶心了吧，咳！
    给你一个惊喜啊！贺甜眨巴着闪亮亮的眼神说。呃，我们的确是大吃一惊。路兰找来参加这个「柳真打气大会」的，应该只有二次元君一个人才对。对贺甜则是传了短信要她不用担心。
    「为、为什么？为什么贺甜同学你也会在这里？」
    而且她还换过衣服了。发型和中午时也不一样。穿着以她的风格来说很少见的大地色系无袖上衣配一条大项链、膝上长度的短裤，串珠做成的发圈把浏海全部往后梳拢，长发编成松松的辫子。有着鲜艳的柠檬黄色，像个玩具似的小包包则是斜背在背上。
    「你很高兴吧？高兴就说啊？」
    穿着这套晚上要去男友家喝酒的装扮，贺甜抓着路兰手臂撒娇。
    「啊、不，我当然是……」
    「我想听你亲口说高兴嘛。所以你不说不行。快说，不然人家会很受伤。」
    「高兴高兴！可以和贺甜同学见面我超高兴的！」
    「嗯～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好高兴……」
    一副陶醉的模样，浑圆的额头抵在路兰肩上摩擦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小动物般可爱，但是可爱归可爱，这个跟那个可是两回事。
    「不，可是说真的，你为什么会来……」
    面对路兰屡次询问，贺甜露出「讨厌啦，干嘛这样说话」的生气表情。挑起单边眉毛说：「你还不懂吗？我可是你女友耶？想见你所以就来了啊？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没错吧？贺甜说完回头望向二次元君。二次元君有些尴尬地笑着耸肩。你看吧，这是一般常识。贺甜又这么回头对路兰说：「我还以为这种常识路兰同学早该有了，要是不懂的话，现在快点搞懂。我想见你的时候就会来见你。因为我是你女朋友，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都别掉以轻心。可以吗？明白吗？应该听懂了吧？」
    「那当然，呃。」
    不让路兰继续说下去，贺甜伸出食指压住他的嘴唇，接着「呵呵」的笑了，脸更加靠近路兰。
    「其实呢，我从五点左右就在这里埋伏了。心想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结果来的是二次元君，我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你们要聚会喝酒。这种场合，我怎么可以缺席呢。话说回来我倒想反过来问……你怎么没找我一起来？」
    突然变成严肃的表情。
    手指还点在手指还点在路兰唇上，贺甜问了这个问题。代替想回答也无法回答的路兰，举手大喊「我来！」的是柳真。
    「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是为了帮我打气才召集的聚会！要是你也来了，我怎么可能恢复精神！」
    「我又不是问你，柳真。」
    哼。从鼻子里喷出笑声丝毫不理会柳真的回答，贺甜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路兰身上。
    「嗳，路兰同学……回答我，我是谁？快点，快点，快点，快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