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有点失礼地东张西望，闻着别人家里的味道。
    这就是千芊的家啊……
    和路兰想象中的非常不同。
    一栋整理得太干净，又太平凡无奇的平房。
    虽然这么说实在很失礼，但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普通。
    当然，路兰不是真的以为千芊住在蘑菇屋里。
    可是也擅自将那个千芊的家想象得更时髦有品味，像是某种特殊的空间。
    例如，可能是最新的设计师公寓。或是相反地也可能住在历史悠久的长屋里。大概是看过千芊在那仿如异次元的时尚咖啡厅打工，所以留下那一类的强烈印象了吧。
    总之，这个家出乎意料的无个性，和千芊平常那「宽松随性」、「充满个性」的打扮完全不同。明知这么说很失礼，但若真要说……这个家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简直就像里面没住人似的。
    放在玄关的鞋子也就只有现在屋里这四人份的。之所以莫名感觉这屋里空阔，或许是因为家具很少的缘故。鞋柜上方或窗台上这类场所，本是「老妈」这种种族的人一定会拿来摆设各种小东西的地方，现在上面却连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一走进不用开灯就很明亮的玄关，正前方就是一道阶梯。
    「大家先上三楼吧？我去厨房准备一点饮料。没关系，去吧去吧，楼梯很窄大家自己小心点喔。」
    在千芊的催促之下，三位人客之中由二次元君领头，踩着狭窄的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上走。二楼似乎是客厅和厨房的空间。
    趁着目送千芊背影时偷瞄室内，那边果然也一样毫无多余的装饰。
    完全感觉不到一家人在此生活的气氛，取而代之的是这里也一样有好几叠折得整整齐齐捆好的厚纸箱。此外还有垃圾袋。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整理，灰尘和纸屑都放着不管，剪刀和美工刀也随着塑胶绳散落一地。
    「……千芊一家人真的住在这里吗……？」
    似乎和路兰抱着类似的感想，只听见走在最前面的贺甜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如此小小声的说。
    到了三楼，看见两扇通往不同房间的门。
    两扇门都打开着，但却不知道该进哪一间才对。三人看了看彼此，决定先看接近楼梯口的那间房间。
    那间房间是空的。
    是真的，空无一物。
    虽是一间西式装潢的房间，但什么家具都没有。失去光泽的木头地板积着薄薄一层灰，窗帘紧闭。看来有好一段时间没人踏进过这里了吧。
    三人顿失言语，面面相觑。过着平凡生活的人家里，怎么会有这么空的房间。
    「……她应该不是叫我们来这里等吧。那就是，那边啰……」
    在贺甜带头之下，三人探头进了另一间房，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感觉宽敞的双面采光房间里，看得出有人在其中生活的痕迹。
    窗外不远就是邻家的外墙？所以室内感觉不是那么明亮，但路兰还是放心了。这里才称得上有人——有千芊的气息。
    一进屋后，正面有电视，还有简单的白木床，上面盖着亚洲杂货饰品店里常见的那种印度更纱制成、花纹华丽的罩布。书桌上摆着打开的book。书架已经很大了，还是放不不所有的书，以那种重叠方式摆放的话，只要来个二级地震就承受不住了吧。路兰想起柳真房中的cd大峡谷。
    窗台上有两部相机。千芊的宝贝相机也放在旁边坐镇。此外还有几样串珠及土耳其石制的饰品。厚厚的地毯上随意丢着脱下来的薄连帽外套，看过千芊背的黑色后背包也在那。衣柜把手上，挂着像是二手老件的真皮斜背包。
    这就是千芊的房间啊……让路兰确实感受到这点的，其实是味道。有时会从她肌肤散发出来，有点像是冷墨，又像是焚火，带着茉莉香气的不可思议香味，淡淡地飘散在这房间里。
    随手摊开倒盖在地毯上的是读到一半的文库本，似乎是她的爱书，书皮都翻得破破烂烂还折边起毛了。正觉得这房里书卷气有点重的时候，正好看到床头柜上一大叠的漫画《美味的挑战》，不由得擅自感到放心了。另一边放的则是另一套漫画。
    就在路兰想着这些事情时。
    「久等了！很热吧，我马上开冷气。」
    千芊双手捧着托盘，上面放了四个装了冰块的玻璃杯，千芊踮着猫般的脚步无声地走进房间。不愧是在时尚咖啡店锻炼出来的身手啊。
    两个男人忙不迭地说着「不用那么客气啦！」、「啊，不好意思」之类的客套话，一边挤在地毯边边，弯起脚正襟危坐。
    「千芊……你没事吧？」
    「咦？」
    原本岔开双脚站得像个门神似的睥睨房内的贺甜，维持这姿势不动，转头问千芊。
    「很糟吧？」
    「很糟是指什么？这个书架吗？嗯，它确实有点糟！既没有做好防震补强，就算没地震大概也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吧。是说你别站在那，坐在这吧。你看，为了保护贺甜同学的身体，我可是把家里唯一的抱枕铺在这里了喔。」
    「我不是说那个。不是那个木架的事情，而是全体。这个家全体来说，还满像间魔屋的喔。难道你自己都没发现？这间房间就算了，隔壁那间老实说都快发生灵异现象了吧。话说回来，你还活着吧……还是其实已经是个亡魂了啊？」
    确实有点……不否认路兰心里也有这种想法，所以没有阻止她这串失礼的发言。然而贺甜似乎是认真的，垂着那双美丽的眉毛担心地看着千芊，同时不忘和书架保持一定距离。
    「你在说什么啊！是说这家没那么恐怖吧！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这屋里应该也没什么幽灵才对！好了，先坐吧真的，我倒茶给你喝！」
    拍拍千芊铺好的抱枕，贺甜终于坐了下来。一旁的路兰用手肘戳了戳她。
    「哦，你说那什么话啊！再怎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路兰一这么斥责，二次元君就在一旁起哄：「对啊，空气闯空门的小偷还敢这么嚣张！」
    贺甜执拗地嘟起嘴。
    「可是这个家本来就很空嘛！你们两个一定也这样想吧？」
    这么反驳着，端起千芊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就这样咕嘟咕嘟地」口气喝干了。接下来路兰和二次元君也一样。不知道是误会跟踪狂三人组流失的水分比想象中的多，还是冰凉的茶实在太好喝了，三人的杯子很快就空了。看到这个情形，千芊又继续帮他们倒茶。
    「幸好我有拿瓶上来~请喝请喝，不要客气。」
    「谢谢你千芊，不好意思……我家贺甜那么没礼貌，你人还这么好……」
    路兰代替贺甜道歉，千芊一边在自己杯子里也倒了麦茶，一边爽朗地笑了。然后她说：「嗯，其实这里虽然不是幽灵屋，我也还活着，不过说这家里很空倒是对了一半啦。」
    嘿嘿一笑，眯起眼睛，千芊歪着头可爱地说。喝完第二杯茶后，贺甜才问：「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回答时的千芊声音和平常实在没什么两样，路兰不小心疏忽了
    「其实我家现在正在准备解散中呢。这间房子本来就是租的，马上就要退租了。我是最后一个撤退的人。」
    解散……这字眼太出人意表，路兰连重问一次的时机都抓不到。
    二次元君似乎也吓到了，嘴巴离开玻璃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从千芊的言词听来，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问题而导致家族流离失所、分崩离析的局面。比方说离婚啦，欠债啦，被解雇之类的，都是些外人不好随便追究的领域。路兰心想，我们该不会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事吧。
    「咦？怎么会这样，全家要被拆散了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先说呢！这样岂不是好像我超ky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句话就够ky了，最强的ky。万里赶紧从旁缓颊：
    「等一下啦，不要说什么全家被拆散好吗？这样听起来很恐怖耶。」
    意外的是，千芊依然笑嘻嘻的躺在地毯上打滚，无所谓的仰头看着贺甜，贺甜也不以为意，对千芊还是平常那副态度。高傲地抬起下巴，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自己倒了茶继续喝。女生们真是叫人搞不懂，到底是感情好还是不好啊，路兰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
    在轻松随性的自家模式下，千芊一手一个拉掉了固定头发的发夹。
    「不是啦~其实是这样的，今年春天，我住在远方的奶奶因为脑中风倒下了。她本来是一个人住的，所以现在需要人照顾，我妈就只好一直两边跑。上个月我爸终于申请调职成功，按照希望被调回老家那边的分公司了。我们家本来就是因为我爸被转派到这里才搬来的，所以我父母只是回到老家生活而已。」
    「换句话说，你一个人被留下啰？」
    「对啊。毕竟还要上大学，我又不可能通车，老家可是在县区耶。所以这段时间，我妈不时从老家上来整理这个家里的东西，终于从下个月开始，我就要搬出去一个人生活了……是说我连房子都还没找好，还满着急的呢。」
    匆匆忙忙的很累人啊，千芊用她一贯的卡通娃娃音发出甜美的哀号，轻甩发夹都拔下来之后的头发。因为刚才夹起来的关系，一头黑色长发虽然显得有些卷曲但仍丰盈柔，如稠蜜般地披在背上。
    二次元君颦起眉头安慰她。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千芊，辛苦你了。」
    举起装了茶的玻璃杯和千芊的轻轻碰杯。
    千芊嘿嘿笑着说声「谢啦」。
    「原来你的老家在县区啊，之前都没听说。不过我很羡慕你唷，可以一个人住。」
    贺甜也和千芊碰了碰杯。不知道是因为同情千芊不为人知的遭遇，还是已经ky过头没招了，说话时不像平常那样猛踩地雷，倒有些可爱。
    「也谢谢你啰，贺甜同学。也是啦，我也一直想尝试一个人住。可是一旦事到临头，还是超焦虑又害怕的耶。总之，首要任务得先把房子找到。怎么说呢……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下手。哎呀~本来这个夏天计画要带着我的相机小伙伴一起去旅行的，现在又得存钱，又得找房子搬家，开心的计画全都泡汤了。」
    路兰也想说些鼓励千芊的话，但是一边跟她碰杯，脑中却想不出任何识趣的话。呃、呃……嗫嚅了好几秒才说。
    「……好寂寞喔。」
    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一听到这句话，千芊的大眼睛里静静蒙上一层阴霾。
    这句话或许不该说。但就是说出口了。谁都没有回应什么，只有沉默充满了房间。
    空荡荡的家，即将远行的家人，开始一个人生活，这个夏天——
    此时路兰心想，或许是本身没来由的感到寂寞，现在待在千芊至今和家人共度，而即将收拾掉的这个空间里，一切都让路兰感到非常寂寞。实在是太寂寞了，或许快要无法忍受了。这个场所里的寂寞擅自引起共鸣和增幅，袭击了路兰，才会让他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
    明明和朋友在一起，也有女生在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女朋友，而且大家还在夏天里热呼呼地挤在一起坐。尽管如此，还是这么寂寞，究竟是……让路兰明白了自己追寻着什么的心情真像是个无底洞，这就是贪欲。或许该感到羞愧吧，但因为羞愧而迸开的却是个埋不起来的洞。
    再也承受不住，路兰学千芊那样倒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木纹。
    有好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冰块融化后，在不知道谁的杯子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啊……是啊。」
    过了一会儿，千芊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寂寞……或许吧……」
    回过神来，二次元君也躺下来了，贺甜用抱枕当枕头，也躺下来了。一个房间里的四个年轻人，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那里。
    每个人都听着冷气发出的声响，耳朵找寻彼此的呼吸声，在温热的盛夏中午活在各自的生命中。共享着这段暧昧的时间，像某种联系，某种关联。
    「……唉唉，就要结束了呢，我的夏天。今年夏天真寂寞，可是就要结束了啊……」
    千芊如此低喃。于是贺甜也低声回应「好讨厌喔」，接着又百无聊赖地补上一句：「好无聊喔……」
    不知道是谁先叹了气，接着，二次元君的声音最先打破空间里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