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在闷热的车厢中,两个大男生并肩站着。
一边听路兰叨叨絮絮的说明,时而点头时而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后,柳真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这句。
“那种情形,怎么想也知道是贺甜有问题吧。你也不想想看,说到底干嘛禁止你打工啊。”
说着,柳真比手画脚地放开吊环,在摇晃的车厢内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哇啊!”
“呜喔!抱歉!”
“你、你小心一点啦……!”
穿着靴子的脚在摇晃的车厢地板上重新站定后,柳真又重复了一次:「说到底,她禁止你打工这点就是不对。」
像个老外似的双手一摊,龇牙咧嘴的模样破坏了形状美好的尖下巴。不惜踩在好友脚趾上,你也要做出这种表情吗,柳真。
「反正她一定是这么说的吧?『要是有时间打工不如跟人家约会!』我知道那家伙一定会这样,要不然就是说什么『你一定想在打工的地方外遇吧?』之类的。」
从想像中准确掌握到贺甜会说什么这点来看,这两人还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才没有讲得那么不可爱呢。而是更……『要是有那种时间的话,人家想跟路兰约会更多次嘛!嗯呵呵~!』像这样……或是『要是你在打工的地方认识别的女生怎么办,人家才不要呢!啊哈哈~!』之类的。」
看都不看路兰,柳真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挖苦那不在场的青梅竹马。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说出口的话也覆水难收了。
「就是自私啊,那家伙就是个彻底的自我中心,唯我独尊的思想深入骨髓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但那女人根本丝毫无法想像这种事。简单来说就是个白痴啦。既任性又粗暴,幼稚得无可救药的小孩儿,真是的……」
柳真毫不留情地批评着。
「……我说柳兄,贺甜好歹也是我女朋友,你可以不要贬她贬得这么实在吗?」
关于这次的事件,贺甜也有贺甜她自己的苦衷——但这个路兰没有说明,柳真也不可能会知道。
她那从旁人眼中看来异样的控制欲。其实是来自内心深处无底洞似的不安与对路兰的不信任。知道这一点的路兰,总情不自禁想替她说话。
「是说,路兰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的啦。」
型男的矛头转向路兰。
「你说『的啦』,你刚才竟然说『的啦』。」
「对啊,我是说了啊,就让我说吧。被那样单方面的决定不准打工!竟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答应,私底下又想偷偷打工,结果被发现拆穿,还找上门来发狂闹事,最后道歉和好。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允许贺甜任性到这个地步吗?」
「不、呃、与其说是允许……」
路兰将全身体重都放在手上抓着的吊环上,像只少根筋的猴子似的微微摇摆身体,口中含混不清地带过。
在柳真的认知中,贺甜是因为目击路兰打工才疯狂大闹的,但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
贺甜之所以会揍路兰,是因为路兰和喝醉了的琳达以差点要在众人面前亲的姿势紧贴。当时路兰在会场气氛和酒精的影响下,做出了非同小可的事。老实说,他认为自己被揍是活该。和他没抛弃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对柳真却没法正确地把这件事说明清楚。因为自己也有对这件事感到羞耻的自觉。再说,一旦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等于污蔑琳达的名声。不过这么一来,简直像是害贺甜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变成一个讨人厌的角色了嘛……
路兰悄悄抬起眼光,望向车窗外不断流逝的夏日薄暮街景。从毛孔渗出的自我厌恶感,确实带着令人不悦的触感濡湿了太阳穴。
「……总之贺甜她完全没有错,真的,我是说真的。是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天我才会提早离开,对不起。我想讲的是这个啦。抱歉,不好意思,真的。」
「不会啦,什么嘛,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啊。是怎样啦,我又不是那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
「那柳兄后来怎么样了?我回去之后。」
不管怎样还是先岔开话题吧,路兰这么想着,把焦点转移到柳真那「未知的部分」。
「打工结束后不是开了庆功宴吗?」
「喔,有啊有啊。还满开心的,我一直待到最后喔。毕竟你急急忙忙的就先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姑且先到角落想换下衣服,没想到社长一直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猛盯着我换衣服。隔着差不多这样的距离。」
柳真单手依然抓着吊环,一脸正经地把脖子朝路兰的方向一弯,突然靠过来,距离近得能把气呼在彼此脸上。
「还说『你敢回去我就杀了你。绝对会杀了你。是说,你给我留下。给我一直待在这里。然后下次也再来。继续打工。我会给你调高薪水……好不好,柳.真』。」
「呜哇……好可怕……」
呼在耳畔的男人气息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对方是型男兼好友都会有这种感觉了,更别说是被才刚认识的中年发福怪人在耳边喷气。可怕的程度一定相当惊人。
「然后,我就这样被他逼到角落,正当我心想可能就要这样被袭击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发抖时,琳达学姊和娜娜学姊过来掩护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救了出去。」
自己昨天决定舍弃与她共度的过去,并且决定和她保持距离的那个人名,突然从别人口中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正想笑的嘴唇僵了。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还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为了不让柳真发现自己的悸动,路兰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声说着「这样啊!」来蒙混过去。
「后来就和学姐她们莫名地喝了起来,怎么说呢……」
柳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下来,抿着单薄的嘴唇,清澈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仿佛正找寻着不在场的某个人,带着一股躁动却又沉稳的氛围。
「说真的,她们两个实在很有趣。我们聊了很多,超开心的。要是你也能一起参加庆功宴就好了。话说回来。其实一开始琳达学姊也嚷嚷着说要先走,她的样子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是指?怎么个奇怪法?」
「该说是情绪低落吗,总之她就是一直嚷嚷着要先回家。可是娜娜学姊硬是拉住了她,说会送她回去,要她别一个人先走。反正后来我们就狂喝了起来,喝到最后都醉得七荤八素,那天真的是喝得相当醉呢。」
「大概是……」
车刚好遇到一个转弯,大力地晃动。抓着吊环并排站着的人们,也一齐朝同个方向倾斜了身体。包括路兰和柳真在内。
「大概是因为她目击到贺甜对我发火的那一幕吧……所以觉得自、自己有责任之类的。」
「咦?为什么?找你去打工的不是娜娜学姊吗?为什么琳达学姊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嗯,所以,我昨天就去找她了。」
「找琳达学姊?」
「嗯。然后,对她说明了一些事情……已经,不要紧了……应该。」
「……这样喔。」
柳真的视线先是朝路兰眼底窥探,又忽然转向窗外。眼珠的弧面闪着有如太阳落入水平线时的金黄光芒,而路兰捕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光。
「你去找她了啊,这样喔……」
看得出他那可以用中性来形容,有着优美线条的侧脸,嘴唇正微微地嘟了起来。
「毕竟因为社团的关系,你和琳达学姊感情很好呢。」
说着,柳真突然一边说「对了,趁我还没忘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原本装口香糖的小盒子。不过,里面的口香糖已经一颗也不剩,柳真从盒子里轻轻捻起一个小小的东西给路兰看。
「这什么?」
那是比小指甲还小一圈的,看似玻璃制的星状美丽物品。附着银色的扣环,星星闪烁着青白色的透明光辉。
「吊饰。」
「吊饰?干嘛用的?」
「就是可以像这样,挂在链子或什么地方上当装饰的东西啊。」
柳真用不管谁看来都恭恭敬敬的姿态用力按下扣环钩子的部分,一开一阖地示范给路兰看。
「这个啊,是庆功宴的时候从琳达学姊的钥匙圈上掉下来的。因为我刚好看到掉下来的瞬间,在地上找了一下,让我给找到就捡起来了。因为那时她和娜娜学姊不知正在讲什么,想说之后再拿给她也可以,没想到就这样忘了还给她而带回家。路兰和琳达学姊不是很要好吗,经常会见面吧?这个就由你交给她吧。」
来。柳真伸手递出来的小东西眩目而美丽。
然而路兰却没有接过它。星光无声地在两人之间摇荡着。
你们不是很要好吗——这毫无心机的一句话,却令路兰心脏颤抖。
昨天才用那种方式诀别的人,路兰还不知道今后该拿什么脸去见她。当然,就像两人决定好的那样,只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恢复学姊学弟的关系往来。可是现在,路兰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切顺利。再等一下,真的是一下就好。因为露出血肉的伤口太过疼痛,到干硬结疤为止需要时间。
「……不,我这个人太邋遢了,一定马上就被我弄丢。」
「是吗?」
「柳兄你自己拿给她嘛。平常在学校不是会碰到面吗,你也知道她的邮件信箱吧?」
柳真在手心里把玩着星星形状的吊饰,就这样凝视了好一会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路兰并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不久。
「这样啊,好吧,那就这么办。」
路兰珍重,小心翼翼地将吊饰放回口香糖盒子里,柳真再次将盒子塞回口袋。距离柳真住的城镇最近的车站还有两站。
先到便利商店提款机领个钱,再陪柳真去药妆店买些日用杂物后,两人抵达魔窟的时间已经离走出车站后又过了三十分钟。
「……」
路兰说不出话来。
呆站在三坪大的房间里,真的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么说吧,在这个魔性空间里吸气,会不会对人体的肺部产生什么损害啊——虽然屋主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就是了。
「你在那边随便找地方坐嘛。啊,整理好装在那个纸袋里的就是要卖的喔。」
美丽魔窟的支配者柳真说完,就消失在厕所里了。由于起居室和厕所之间只隔着一层用合板做的虚无飘渺的门,所以什么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事到如今这些都别提了。之前来时就知道了。无所谓的,真的。比起那个,比起那个噢,比起那种小事噢……
微微踮起脚尖站立的路兰,感慨万千地想着,这家伙在这里竟然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散发魔性的魔窟状态,比路兰所知道的更像个魔窟了。
第一个把这里称为魔窟的人是二次元君。大约一个月前,结束聚餐后兴致高昂的他和路兰一起造访此处,一走进玄关就发出「呜哇!太超过了……」的声音,露出酒意全消的表情,接着便说教模式:「这根本是魔窟嘛。真是太超过了,想想办法好不好。要是被房东看到,你一定会被赶出去,我说真的。」
那时路兰则是「啊哈哈哈!柳兄被骂了!因为房间太脏乱被骂了!呀哈哈哈!」幸灾乐祸地笑着旁观。
「……这个真的笑不出来了……」
现在比起那时还要更超过、更夸张。
原本房间就窄,这是没办法的事。房间整体看起来老旧,是因为壁纸和地板及建材都破破烂烂的,这也不是柳真的责任。床和橱柜、矮桌等最低限度的家具,这些都是生活下去的必需品。可是啊,我的朋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柳兄。
为什么壁橱的门会呈现全开状态,里面的衣服毛巾和床单被套等搞不清什么是什么的布类会像雪崩一样崩落在室内呢?
为什么半透明的衣物收纳柜会在三层抽屉都被拉出来的状态下,变成一个单纯的四角形碍事框架放在那里呢?
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塑胶袋和塑胶制品会在房间的所有角落堆积如山呢?
为什么还微妙残留些许内容物的宝特瓶会四处林立呢?
为什么里面装得要满不满的垃圾袋会满地都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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