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英雄绝唱（三）

    “后来呢？”凌殊羽轻声问道，细细碎碎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后来啊……”展昭阳仰头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想要把眼泪全部都憋回去，“后来展家的五万人马几乎死伤殆尽。父亲带着余下的两万多人回到越丹城，给所有阵亡了的将士家里都发了很大一笔抚恤金，该奖赏的也一个没落下。这些……用的都是我展家掏空家底换来的银子。”
    展家，是真真正正地拿自己的所有来向乾丰帝表明着他们的忠心。
    或者……不该说他们在向乾丰帝表明他们的忠心。
    他们的忠心是天地可鉴的，不需要刻意地去表明。他们忠心地守着大齐的江山，护着大齐的子民，无怨无悔，倾尽所有。
    “那五万人马……”凌殊羽没有忘记乾丰帝给展延的命令。
    五万人马，必须一个不少。
    那些受伤的也就罢了，已经牺牲了的两万多人的空缺该如何补上？
    “补上了。”展昭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凌殊羽一惊，错愕地看着展昭阳，一脸的难以置信。
    两万多人马，西南这么大点的地方，说补上就补上了？若是在西北，在凌王府那样大的封地上，说做到这样的事情凌殊羽不会觉得奇怪。可是西南多大点地方，展家又管辖着多大地方，怎么可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展昭阳露出了一抹笑容，“西南多蛮夷，也最坚韧，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让上面无奈地纵容这米囊花在这儿的存在。”
    凌殊羽听不出展昭阳这话到底是褒还是贬，只能安静地等着展昭阳继续说下去。
    “京都的人满心记着算计，但是西南的人都不傻，都知道是我父亲救了他们。昙城……差点成了我父亲的昙城。”展昭阳的笑容中透着苦涩，也带着丝丝难掩的骄傲，“因为皇上的这个命令，父亲急得火烧眉头，差点病倒。诚王封地上的百姓听说了这件事后，很多人举家迁往越丹城，就是为了在我父亲的名下参军，帮父亲度过眼前难关。”
    西南逢此大难，诚王却连出面都没有出面一下，西南百姓如何能不对他死心？
    展延或许没想到，自己守住了诚王封地，护着了诚王封地上的百姓，最后也得救于诚王封地的百姓。
    西南之地多种族，一般来说，一个种族的人都会居住在一起。他们对家乡土地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很强，很少会离开自己的家乡。而展延之难，让很多人“背井离乡”，这一点真的是展延和展昭阳没有想到的。
    “所幸，皇上并没有因此猜忌父亲，反而理解父亲的难处，对西南的事不再过多置喙，容着父亲慢慢把那些其实并不是很想留在军营的人偷偷换掉。”
    这一点也让展昭阳感到很欣慰，至少乾丰帝是信任展家的，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对展家产生疑心。若是乾丰帝像疑心诚王一样疑心展家，展昭阳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郡主在这里能看到含春山的景色吗？”展昭阳遥遥地指着含春山的方向。
    凌殊羽抬手看去。
    青山陡峭多妩媚，郁郁葱葱，险而峻美，薄雾轻笼山腰，若清透胧纱披肩温柔。顶罩浓云遮翠色，隐隐约约见，只能看见朦胧的山峰，却瞧不见入了云霄的山顶。
    “很漂亮。”凌殊羽轻轻点了点头。
    “含春山葬着六万多士兵的尸骨，有熙国人，也有大齐士兵。父亲回到越丹城后曾收到消息，在这一片居住的百姓，动用了上千人，把含春山所有的尸骨都埋入了黄土。”
    展延不能在诚王的封地上久呆，他不能做到的事情，昙城的百姓代他为之。
    总不能，让保护他们的英雄魂无归处吧……
    “从那以后，含春山改名了。它叫英雄冢，是英雄的归家，是热血安宁之处，是烈士魂归之地。”展昭阳用力地仰着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湿了两边的衣襟。
    “你应该没见过满山的米囊花盛开的景象吧？我见过，很漂亮。”展昭阳用力去抹去眼泪，强笑着说道，“在当地人把那些士兵埋下的第二年，整个含春山都开满了米囊花，有丽春花、百般娇、舞草、赛牡丹……”
    在凌殊羽诧异的目光下，展昭阳抿唇一笑:“我其实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过，米囊花还有一个名字……叫英雄花。长于英雄的尸骨，绽放出鲜血堆砌的美丽。”
    “你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展昭阳似乎突然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了凌殊羽的身上，“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想要彻底除干净米囊花，让阿芙蓉永远消失于人世。可是……我现在想告诉，这不可能。”
    “你可以烧了四指山脉上的米囊花，可是捣毁了山下村里的制作阿芙蓉的东西，但是你毁不了他们的信念。”
    凌殊羽第一次看到展昭阳透彻的眼睛里透着执拗的坚持。
    凌殊羽听明白了展昭阳的意思，若是她执意要除去西南之地所有的米囊花，那么含春山必然逃不过一劫。以凌殊羽的能力，没有发现含春山的米囊花只是因为现在不是米囊花盛放的季节。等米囊花盛放，以凌殊羽这斩草除根的性子，含春山的米囊花不可能不被发现。而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含春山的米囊花一旦被捅出去，不管这里有什么样的故事、寄托着什么样的信念，都将灰飞烟灭。
    沉默了许久，也思虑了许久，凌殊羽突然轻笑了一声，抬眸看向展昭阳:“展小将军，你这种人果然不适合在京都。”
    展昭阳抿了抿唇角，不说话。
    “本郡主可以答应你，不去把含春山有米囊花的告诉别人，也可以不对含春山的米囊花动手，让那个安宁之地永远安宁。但是……你得答应本郡主，这次阿芙蓉事件了结后，有你在一日，西南之地，不得再有阿芙蓉。”
    展昭阳心底又隐隐浸染上了闪烁的泪光，只是这一次他很好地忍住了，偏头再看向那遥远的含春山，嘴角笑容轻扬:“你看那含春山，多漂亮……”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