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恶与爱（四）

    惠妃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极为清晰鲜明的疤痕。
    “皇上可还记得这道伤疤？”
    乾丰帝的目光在那道丑陋的疤痕上顿了一顿，眸光微沉地点了点头，沉声回答道:“记得。”
    这道疤，是当年乾丰帝还没登上帝位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皇子手下的人派来暗杀他，当时身边只有还是妾室的惠妃在身旁，她直接替他挡下了这一刀，要不是后来援兵来得及时，惠妃差点就那样去了。
    也是这道疤，让她在乾丰帝登基后就荣登妃位，即便多年不得宠，也依然无人动她妃位。
    惠妃这么多年，从未那这道疤向乾丰帝求过任何事情，但是今日……她要求。
    “皇上。”惠妃对着乾丰帝，深深地磕了个头，沉声说道，“臣妾这一辈子，就只有煦儿和婳儿，臣妾求皇上饶过煦儿一命，褫夺其皇子身份，贬斥为庶民，远去流放……”
    她只求保住云煦一条性命，旁的她不敢奢求。
    “惠妃……”
    “臣妾愿意用自己的一条性命去换煦儿的苟活。”
    生不得，死不起，唯有苟且地活着。
    这是惠妃最后能为云煦做的事了。
    “胡闹！”乾丰帝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了，“你疯了不成？云煦自己做错了事情，你如何能代他去赴死？简直荒谬！”
    “皇上。”惠妃微微颔首，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臣妾断不能看着煦儿去死而无动于衷。”
    “你以为朕愿意？”乾丰帝用力一拍桌子，脸色沉郁，“你自己好好想想，科举舞弊，这是多大的事情，朕若是不能公正地处置云煦，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朕？如何看朕的大齐？”
    “可是。”惠妃平静地抬头看向乾丰帝，眸色淡冷，“皇上真的觉得让煦儿死就是真正的公正了吗？”
    这件事，本就是兜兜转转牵扯不清的，根本取得真正的公正。若是真的公正，乾丰帝的这几个皇子都要收到责罚。
    “你……”
    乾丰帝没想到惠妃会突然变得如此尖锐，直噎得他无言反驳。
    “皇上，臣妾只求皇上饶他一条性命！”这是惠妃最后的请求。
    “行了！”乾丰帝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不再看着惠妃，冷声对桂公公吩咐道，“你，送惠妃回存芳殿。”
    “皇上！”惠妃微惊地看着乾丰帝。
    乾丰帝没有理会惠妃的呼唤，桂公公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惠妃的身旁:“惠妃娘娘，请回吧。”
    “皇上……”
    乾丰帝依旧没有回头。
    “娘娘……”
    惠妃不轻不重地推开了桂公公试图搀扶她的手，双手撑地用力才踉跄着站起身。
    “娘娘！”
    因为跪的时间久了，惠妃站起来后狠狠地晃了晃身子，好不容易站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乾丰帝。
    “皇上，臣妾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只这一次，唯这一次……”
    乾丰帝依旧低着头看手中的奏折，脸色沉肃没有理会惠妃。
    “娘娘……”桂公公忍不住催促道。
    惠妃闭了闭眼，一咬牙，一把推开了身旁的桂公公，一头撞在了一旁的雕龙戏珠的金柱上。
    鲜血在金柱上，顺着惠妃的倒下，留下一道逶迤的血迹，猩红刺眼。
    她只能看到满眼的猩红和金碧辉煌的宫殿顶。血红混着金色，竟是她没有看过的漂亮。
    耳边隐隐传来桂公公尖锐喊太医的声音，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皇……皇上。”惠妃的双眼半合半开地望着乾丰帝，看着他抱住她，她的血染上了他的龙袍。
    “求皇上……饶煦儿一命……”
    这是她用命换的一个要求。
    “你……你真是疯了……”乾丰帝真的没想到惠妃会用这样的方式和他交换。
    “皇上……”惠妃扯出一丝苦笑，鲜血布满了她半张脸，看起来分外骇人，“煦儿……不懂事，是……我的错……”
    她这个做母亲的，给不了他强有力的母家，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只能用仅有的这条性命换给他了。
    乾丰帝闭了闭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太医！太医来了！”小太监匆忙将太医带进来。
    惠妃昏昏沉沉之间被带离了乾丰的怀抱，最后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乾丰帝，然后缓缓闭上了眼，任由晕厥的感觉将她吞没。
    她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乾丰帝如何做了。
    “皇上……”在惠妃被急忙带下去后，桂公公看向一身血迹的乾丰帝，颤着声音问道，“皇上去换一身衣裳吧？”
    “不必。”乾丰帝抬手止住了刚桂公公的动作，“去取笔墨来。”
    桂公公顿了一顿，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快步去替乾丰帝取来了笔墨。
    乾丰帝的手袖上还带着血迹，笔墨轻点落在一片明黄上。
    勤政殿没一片肃静。
    待乾丰帝重新搁下笔后，桂公公看到了上面的字。
    九皇子云煦，免其死罪，贬为庶民……
    “去宣旨吧。”乾丰帝仿佛一下子疲惫了不少，蹒跚着脚步朝寝殿走去。
    “是。”桂公公接过圣旨，看着乾丰帝略显佝偻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说到底，云煦终究是乾丰帝的亲儿子。即便自幼不得他的看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惠妃虽然多年不得宠，但是她当年舍身相护的恩他一直记着。
    如惠妃所言，这是她最后能为云煦做的事情。
    这……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以一命换一命，他便如她所愿，容云煦最后一次，留他一条活路。
    乾丰帝还记得，当年那个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妾室，在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地扑到他的身前，替他挡下了那一刀，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年轻好看，但是当鲜血晕开的那一刻，又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这个人，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上一刻还在试图与他据理力争的人，眼下已经被带离了这里，生死不明。
    生命如此脆弱且不堪一击，那……他呢？
    他的大限是什么时候？他不想看着自己的血染红金殿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