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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

    “东方白绝非池中之物,来年科举,必是青云直上。”秦愈看着对面的人,笑道:“思夷,你这个朋友,我怕得很呢。”
    “那你放他走?”夏辛犹豫片刻,似是斟酌用词:“秦晋此人,太过……不择手段。”
    秦愈原来只是挑着嘴角,听他这话,倒有些笑得收不住了。以夏辛之作为,着实不好评判谁又比谁更为不择手段。直到夏辛面露不愉之色,秦愈方才止了笑,“你不够了解他。”
    “怎么说?”
    “怎么说……”似乎这个问题难住了秦愈,他沉吟道:“总之,他不会去的。”
    “呵……”夏辛已经打定主意,派人盯着东方白那里,如此想着,心里一松,倒有了心思玩笑:“你与那燕徊是怎么回事?”
    他来梓州时日不长,听过些许闲话,不免惊讶于街面传言之不堪。辗转打听,能确定的也不过就是燕徊这个人,原本是故去的秦老爷义子。
    秦愈微微皱眉,“不过是一个枕头上躺了躺。”
    “如此而已?”
    “燕徊……是断袖。”
    “这……”夏辛一脸兴味,“你大伯停灵中堂,侄儿同一个断袖躺一个枕头?”
    “所以么,这件事情,撇不清楚。”秦愈颇为无奈,饮下一杯茶水,方慢慢说道:“那燕徊之母同我大伯母是手帕交,你该知道十多年前工部尚书贪腐一案,那是她娘家的事儿。苏尚书一家流放,虽然外嫁的女儿名义上不受牵连,可燕府的少夫人失了倚仗,在家里教姨娘算计,给婆婆磋磨,后来她母子二人更是给人赶出了燕府。母子二人走投无路,求告到我大伯母这里,伯母不忍,也就收留下。但燕徊的母亲是重病之身,没过多少日子,就抛下年幼的燕徊去了。”
    夏辛给他续了茶水,接口道:“这样说来,燕徊倒是可怜。”
    秦愈摇了摇头,“我大伯与大伯母将他视如己出,后来收他做义子,燕徊同我、同我大哥,在府里是同一般待遇。可惜我大伯母命途亦是不济。”
    “这我倒听过,”夏辛道:“原来秦晋他母亲竟不是刘府的小姐,当年刘夫人遭了山匪劫掠,这才……”夏辛顿住话头,再道:“但秦夫人总归是你秦府长房夫人,都说秦老爷同夫人恩爱甚笃,也不该是这样一件无关旧事就拆散了鸳鸯。”
    “祖母素来不喜大伯母,她这身份如此不堪,那时候满城里风言风语,祖母对她自然百般刁难。后来大伯母自尽,我大哥心里恨祖母,祖母也就更不愿让他继承秦家。”
    夏辛道:“倒也是,刘府上不肯认他,秦府便是强要扶他,也有许多顾忌。”
    “大伯母临终之前,把自己的嫁妆都给了燕徊;祖母一贯护着二房,只等大伯下葬,就要另扶家主;兼之燕徊又是断袖,而父亲膝下只我一子……我这好哥哥,便出了阴损主意。”
    夏辛啧啧叹了一回:“你瞧瞧,我才说他不择手段,如何?”
    秦愈只是继续说着往事:“我同燕徊都被人下了迷药,醒来后各自捱了五十棍,他被逐出府去,大伯母那些嫁妆都归了大哥。我呢,也差点真教家里误会成断袖。再后来,祖母原本要我父亲掌家的事,也变成一年的赌约。”
    “你不该放他走。”夏辛摇了摇头。
    “可我只有这一个哥哥。”秦愈慢慢吹着茶,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神情复杂。
    出了丰林镇,秦晋便往南行。一路走来,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半年前夏辛邀他共同买下金矿,他便有些不好的预感,随着时日推移,预感一日强于一日,可他能剩下的选择也越来越少。
    到最后,他就像一个赌徒,即使明知希望廖廖,还是全心地盼着最后一把翻盘,终于输得一无所有。
    眼下,只能越走越远,越远越好。
    一路催着马速,很快出了丰林镇,眼看天要下雨,下一个镇子却还没见着影子,秦晋正有些焦急,身下的马匹忽被绳索绊住。
    秦晋顿时滚落地面,尚未站起来,四面已经围了不少人,俱是短衣短打,肤色黝黑,看模样,似乎是矿上的。
    他心跳一滞,只听那带头的人吼道:“兄弟们,就是这姓秦的诳了咱,整整五个月,一个工钱没给!他现在把矿甩了,不管咱,这就要跑!”
    “这位兄弟,”秦晋着实没遇见这样的事,一时也来不及去想是谁透露他的行踪,只能随机应变道:“你们工头呢?秦某存了银子在矿上,再者,矿上存了原石,你们找他……”
    “呸!”其中一人道:“大家不要教他骗了,先打断他的腿,看他怎么跑!”
    众人应声的少,倒是全然地直接上来动起拳脚。
    秦晋会些功夫,却不是以一敌百的猛将,将将起来,躲闪了几回,很快就被人摔到地上。身上接连挨着打,也数不清是几拳几脚,只是密集的疼痛碾压过全身。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群情的激愤中,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在意。
    又是一下剧痛,秦晋眼前一黑,竟晕死过去。
    这些愤怒的矿工一味殴打,不管地上的人是不是会被打死,也没有留意到他已经晕过去,根本不再挣扎了。
    这时候,秦晋那匹枣红马忽然高声嘶叫,一边迈开四蹄,向着众人所在狂奔起来,并很快冲向远处。
    绑在马上的蓝色包袱口子松开,随着马儿跑动而抖落出银两,一路往前延伸。
    一路往前,崭新的银锭叫人眼花。
    接连有人大喊,“银子!银子!”一边哄抢着银两,跟着那匹马跑远了。
    直到这时候,路旁树林子里跑出来一个年轻人,他的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身形也极单薄,衣衫陈旧而浆洗得发白。
    他跑到秦晋跟前,看地上之人阖着眼睛,便伸手推他,秦晋却没什么回应。
    这年轻人眉头紧紧拧着,他的手也颤抖起来,探向秦晋颈间。
    皮肤温热,有脉搏,这地上躺着的还是个活人。
    年轻人松了口气,即刻站了起来,背对着秦晋,再躬下身,两手各自捞起秦晋一只胳膊,咬牙拖着秦晋往前。
    在他们身后,阴沉的天空划过亮光,紧接着雷声响起,大雨哗哗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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