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

    玉城石板街上，有家多年经营的医馆，坐诊的刘大夫素有医德，有妙手回春之名。在他悉心照料下，小女孩王子然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十来日过去，水疹都消了，竟连个印子也没留下。
    而今日，是她两个哥哥接她回家的日子。
    小女孩瘦瘦弱弱，脸色却是好的，给他大哥抱着，不时抬头望那个青白衣衫的年轻男子。听二哥说，他们要跟着这位哥哥回家。
    年轻男子便是燕徊，说起来，他虽有心收留这兄妹几个，此前却没有来医馆看过她，只因燕徊不爱往街面上行走。
    虽则外观上与常人无异，却到底是个哑子，与人交流多有不便，就连采买之事，燕徊也极少亲为。从前是还抱有两分得哪个贵人高看一眼的心思，往街面上摆摆字画，希望秦晋多些助力，后来连那心思也淡了。一是他自己做不来攀附之事，再便是既沾了个哑字，纵有满腹经纶，也出不得口。更何况，即便遇着了沈晗这样的，燕徊也不见得欢喜，反倒生出许多酸气。
    今晨王子煜捏着衣角，他那哥哥王子焕也是欲言又止的难为样子，燕徊说不得话，与他两个彼此望着，半晌也没明白究竟。后来还是王子煜忍不住，说要接他妹妹，又说是愿意当牛做马地报答燕徊，偿他哥哥与妹妹的药资。
    燕徊恍然，这是兄弟两个担心没有结算，领不回妹妹。
    本想告诉他二人，不用多此担心，可手语比划两下，两个半大孩子都不明白燕徊的意思，反而愈是忐忐忑忑。燕徊便只好亲自来走一趟。
    人在医馆许多日，刘大夫没催，王子焕隔两日换药，那小大夫也没提过，拖拖捱捱已到了这一日，燕徊不用想也知道，秦晋早把药钱结算过了。
    待到了医馆，燕徊还没来得及写出“药资”二字，伙计拨拉几下算盘，反而退他二两三分银，说是秦晋给多了。
    “原来秦大哥还替我们想着……”王子焕是没有见过秦晋的，他只是常听人说起他，诸如送水的卖菜的早点摊上的，都要问秦晋好，就连隔壁的婆婆都要给秦晋送点心。王子焕对秦晋的印象便格外地好些，他与燕徊道，“大哥哥，秦大哥都在哪里忙？咱们也去看看他，我们……我们得当面谢谢他。”
    医馆中清静，药草的苦香是袅袅的，人也沉静。可听了王子焕的话，小伙计静不住了，“这你都不知道？”
    那小伙计一脸诧异，“谁还不晓得黄柏街秦掌柜呢？前日傍晚他过来，都没坐一会儿，红袖楼就打发人寻，说是安远镖局黎七公子等着他。还有咱们沈大人，那是何等样的人物，点翠林雪中酬诗，题的就是秦彦新！了不得了不得……”
    “大哥哥，”王子煜忽然扶住燕徊，“你怎么了？”
    刘大夫也看着燕徊皱眉，“可是胃疼犯了？这气色太差……嗳，你哥哥见了不得心疼死，让我瞧瞧。”
    初到玉城，秦晋就在这家医馆配药，他有多紧张多宝贝这个异姓弟弟，医馆里诸人还调侃他。
    然而燕徊摆了摆手，转身往外头走了。
    离家里不远有家书铺，燕徊在那里寻了抄书的活计，每日要去上工。他一手漂亮工整的小楷字，教书铺掌柜眼前一亮，人家验了身份文书，便留了他，一个月竟能给出七两银子工钱。
    燕徊在书铺里闲坐两日，到了饭点儿，还有两道合乎口味的小菜，书铺伙计千万叮咛，让他别忘记用饭。这般两三日下来，一个字没有抄，反而读完两本杂记。
    这下子，鬼都明白，工钱里头是有鬼的。
    燕徊常要去抓鬼，看那只鬼是好好的，自己方能安心。可昨晚没去，今日便恍惚上了。
    他是知道秦晋忙的，那般晚才回了铺子，一身的酒气，端着甜水大口地喝，一看就是在外头给人灌多了酒，遭多了罪。
    好些时候差点忍不住，想劝劝他，也想让他回家；可燕徊怕自己这一劝，两个人的兄弟也就做到头，秦晋非得顺着竿子往上爬不可。若秦晋真的喜欢他，爬上来也就罢了，倒是件两全其美。可燕徊总怀疑秦晋不是喜欢，他那是赌气，仿佛顽童新见一玩具，只因瞧着新鲜，撒娇耍泼地要拿在手里。
    是不是真的喜欢，猜是猜不着的，难免要试一试。譬如秦晋搬出去，燕徊总要惦记他过得好不好，要去看看他方能安心，也怕他饮了酒难受，这便是真的喜欢了。可他忽有一次不去，也没见秦晋反过来，挂念他，回家看看他。
    想来是生意场上风生水起，朋友都交到红袖楼去了，哪里顾得上他呢……燕徊心生郁忿，早知是这结果，还不如不试。
    更为可恼的，秦晋的反应他还没有试出来，反而是自己一整天心神不宁，站在书铺大门口，恍惚的毛病又添上怔忡。
    “大哥哥，你没事吧？”王子煜小心翼翼地看他，担忧着，“要不别去书铺，咱们回家吧？”
    燕徊听他这话，又发一会儿怔，终于点头。
    这日午间时候，秦晋正守着木匠装花槅，小呆被他关在后院，忽然不住地咬门，嘴里还哼哼。秦晋纳闷着，这呆狼是否又欠刷牙？目光掠过大门口，便见燕徊裹着雪白兔毛领的厚重披风，挎一只食盒，站在门外。
    彼时，午间的阳光正好，落在燕徊鸦羽般的乌发、白皙的肤色，为他整个人镀一层光，仿佛从天降下的神衹。反观秦晋，他口鼻上捂着一张素白丝绢，站在因为装修而免不了尘灰滚滚的暗处。因风寒而对尘灰格外敏感，鼻子嗓子都是痒的，不只是难受，凡咳出两声，眼角都要湿润，哀哀凄凄，极其有损于堂堂男儿之尊严。
    “咳咳……咳……”一块木板落在地面，激起尘灰无数。
    燕徊眸光闪烁，秦晋却即刻转身，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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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窟窿已经填不上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