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叶茂盛

    “山有灵木观鸾凤，人面桃花惜弱水。”
    一尘未染的白墙上，挂着一幅《桃花浣女图》，左旁还提着这句词。
    苏子瞻醒来后只觉精神矍铄，全然不像之前受过重伤后刚康复之人该有的神色。他一手藏于腰后，一手托着，并不断地用大拇指拨弄着自己的下巴，这是他全身思考时的惯用动作，如此欣赏着眼前这幅无名却胜过名家之画。
    画上女子素服蔽身，头无簪饰，倒像是苏家一些打杂侍女的打扮，但其笑容温婉大方、端庄不俗。细细品来，眉宇间却同云无烟有着三分神似之处。
    突然听闻一声脆响，拟是瓷器碰落之声，夹杂几许争辩之音。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家公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眼神，一个扫地打杂的小厮神气什么。”
    随声而去，只见那说话者身高六尺，一身锦衣，单脚驻地，另一只脚高跨于石阶之上，鹤立鸡群，光见背影便不难猜出其身份不凡。
    “上月你碰坏了师尊的‘翠玉小樽’，此回又摔了这师祖传下来的名贵瓷器，师尊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男子素衣褴褛，双靴泥泞不堪，身形瘦削，脸色却格外白净。他抹去嘴角的鲜血，勉强着站起，像只受了伤的野猫，一头扑进人堆里，随后又被几人三拳两掌的打倒在地。
    “怎么？还不服气？这次定要让你吃吃苦头，不过念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我也不会以大欺小，只要你光着屁股从小爷几人胯下钻过便什么事没有了。师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还未等其说完，周围几人如邀功一般地对着地上斜躺之人挥手接连又是几拳。
    子瞻自是义气凛然，急冲出去，以身为其挡下了几招，才知招招凶狠。三分怒意，七分鄙夷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不料几人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而带头的师哥瞟了一眼，道：“你就是那个苏老头的公子？这师弟举止不恭，我等只是替师尊略微惩诫一下他而已，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劝你还是走开些，免得被打得下次回家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你。”
    “我不管这师兄犯了什么罪，你们也不该如此作贱同门之人。”子瞻盛怒之下，全然不顾对方武功路数，学着记忆中的招式便挥拳向其冲去。
    他侧身一躲，子瞻不及，单脚落空，竟一头撞于荷花池子中。而柳师哥见势正好给这新入的门生一个下马威，凝指一挥，震起池底污泥，溅了子瞻一脸。
    众人见状，也不管地上的小师弟了，纷纷围到荷花池边，嘲笑道：“这厮真是自讨苦头，连路都还不会走，就学起大侠的做派来，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柳师哥岂是你能对付的？不自量力。”
    “好了，今日算这二人走运，师尊也快回来了。我们先回去吧，改日再好好教训下这两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废物。”说罢，几人竟不顾形象朝子瞻吐了几口唾沫，柳三清甚至还解开裤带，将尿撒在了小师弟身上，随后解扇轻拂，故作雅人，翩翩离去。
    子瞻虽然怒火冲霄，自小只有接受他人恭维奉承的，断没人敢像这几人如此当众羞辱自己的。念在自己不精武学，只能握拳咬牙泄恨，等待学成之日，定要好好出这口恶气。
    时令如斯，池中的顽泥格外粘稠，举步迈起如坠千斤重鼎。原几步之遥，他竟整整走了半柱香的功夫。
    “为何？你我素未蒙面，却舍身救我？”
    子瞻惊讶其受了如此重的伤，面目已是全非，却仍然气息平和，说话铿锵有力。
    “我就是看不惯这几人以多欺少，凌辱于你。”
    “你还挺仗义的，不管怎样，这恩情我定会回报于你。”
    “回报就不必了，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吧。告诉我你在何处下榻？”
    “多谢，此去经竹林小路至山涧溪流绝响处便是我的住处了。”
    子瞻不顾其身上未干的血迹与尿迹，将其驼于背上，因刚掉入池中时拐伤了左脚，步履缓慢，一步一瘸，到其屋中已是华灯初上之际了。
    十里竹林的尽头，是一登飞瀑，他认得这里，是当初几人发现浮尸的龙渊之地。夜间虫鸣不绝，萤火微亮，明月当头，巧映潭中，虽极尽萧寂却又是个灵气十足之地。他不自觉地想起云无月和自己小妹此时的去向，又担心之前那个脾气暴躁的“女魔头”云无烟是否会对其不利。又想着小师弟也许会知道些什么，便边走边问道：
    “你也是此楼中弟子？”
    “正是。莫非你也是？但我怎不曾见过你。”
    “那自然，我前不久才刚随无月师父一同上山。”
    “无月师伯？你是他的弟子？你别拿我取笑，我虽武功平平，但人不傻。无月师伯和师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果是他的弟子，断不会出现在花溪峰。好了，放我下来吧。”
    “可是你的身体。。。。。。”
    “无妨。”
    子瞻感觉小师兄的语气一改原先的随和，开始显得谨慎起来，在其一再要求下无奈只好将其放下，回想自查是否有话曾触怒于他。
    “就送到此地吧，对了，不管你从前如何，莫要再在无烟师父面前提师叔之事，一丁点也不行。”
    子瞻沉思片刻后问道：“小师兄如何称呼？来日可还能相见？”
    昏暗的背影消失在朦胧星月下，留下一句，回声几响，言曰：“叶，名茂盛。若你真是无月师叔之徒，来日还是不见为好。”
    子瞻杵在原地，这花火细雨楼莫不是一分为二，由二人分而治之？加之昏迷前，无烟对无月话语凌厉刁钻，的确有此可能，只是，既然如此，自己又如何能在此偌大的群山间寻得二人踪迹问个明白呢？
    他思前想后，一些野史轶事上也常记载像如此丛林茂密的群山间，常为野兽出没之地。如今他又脚下负伤，不便向前探索，上上之计，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归去之途，十里竹林一改黄昏媚态，多有阴风穿林而来，夹带几许野兽咕喉之响，又如邪魅拂脸，此路若谓之地狱往生之道，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住！是何人作祟！”
    子瞻隐约见到林中一点微光，由暗及明，离自己越来越近。
    近看是一竹编烛灯，自绯红纱罩里透出之光，愈显血腥可怖，灯光打在两人脸上，皆照如阴曹鬼魂，只见一响，那人一屁股滑倒在地，而子瞻亦是无法控制自己本就颤抖着的双腿，吓得单膝跪地。
    “是。。。是何方妖孽？”
    血红色微光后的声音亦正亦邪，亦生亦熟。
    “哎，吓死小爷我了，还以为大晚上撞见鬼了，原来是你啊，真是，这种巡夜的苦差事早知道随便打发个人做做算了，要不是讨师尊的欢心。。。。。。”
    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狭路偶遇，此时子瞻却连拔腿逃跑的资本都没有，只得一手握着剧痛的脚踝，一手撑地。心中不知此厮又会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