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宫往事

    “如今的云宫主要是我与师兄在管辖，天霰殿正殿住着的是我和我的各位弟子，天霰殿偏殿则是几位长老在居住。师兄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仙君带着少年认清云宫的各个殿宇花园和修炼之地。
    “那我应该怎么唤仙君的师兄呢？”
    “师兄住金燕殿，人称其金燕君，不过你大概见不到师兄，自从师兄退位，他再也没从金燕殿出来过。”
    “果真是不问世事，我来了云宫这么多年竟从未听过这个名号。这么说，”少年滔滔不绝，“仙君你就是云宫主人了，是吗？反正金燕君不管云宫事，大体上也不过是挂个虚名，也是没实权的人。”
    “可以这么理解。”仙君拂了拂衣袖走进修习室。
    “仙君，”莫殇喊住仙君，“我还有一事，我在书楼曾见过一本仙界录，上面说，仙君退位三年内要去神界，那为何金燕君仍在云宫？”
    天霰叹了口气，想起了从前的事。
    想当年，金燕是世间第一潇洒之人，可谁知道，这潇洒之人背后也有一段辛酸的回忆呢？
    三十年前，金燕刚刚继位云宫主人，那时所有人都艳羡这位刚刚一百岁就成为云宫主人的年轻有为之人。
    可偏偏，金燕素日浪荡，不爱管理云宫，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民间游历，平日里，那些云宫的事都是给天霰管的。
    天霰对这师兄是极尊重的，所以平时也都愿意替师兄管理云宫，每日会见各派领导，也都是天霰完成的。他本就和金燕君长得有几分相像，在云纹帘后更令人难以分辨。
    “我知道了，李长老先回去吧，我自会处理这些事情。”
    “多谢仙君，李某告辞！”李氏抱拳作揖，离开云宫。
    “师弟！”是天霰的师兄金燕君从人间“游历”回来了。
    “师兄！”天霰从云纹帘后冲出，飞下高高的台阶到金燕面前。
    “金燕见过仙君！”金燕见这位师弟如此害羞，忍不住捉弄他。
    “诶！师兄！”天霰脸憋得通红，“你这是干什么？”
    “我？拜见未来的仙君啊！”
    “师兄！你乱说什么呢……”
    “你看看你急的。我开个玩笑而已嘛！你不高兴，我不提就是了。”
    “那就好。”
    “仙君……”金燕君邪笑一声，又低下了头。
    “师兄！你干嘛呢？”天霰急忙拉着金燕。
    “哈哈哈，师弟，你太可爱了！”金燕拉着天霰坐了下来。
    天霰红着脸说：“师兄，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金燕笑了好一会才说：“好好好，不开了，不开了。走吧，我们去吃饭，我玩了一天，累死了。”
    “嗯。”
    仙山之外虽然仙人二界与魔界日日大战，可仙山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加之仙山外重重仙障，给这座高山里的人一种和平的假象。
    仙山之上，草长莺飞，笙歌婉转，仙界之人生活得幸福美好。
    仙山之上，本该日日如此和平美好，可有一日，金燕带回来一个人却打破了这个和平的假象。
    天霰得知此事后急忙与金燕对峙：“师兄！你怎可带回魔界之人？”
    金燕反驳道：“师弟，我一直都以为这世间也许所有人都不懂我，可你不同，难道你也要和他人一样逼我杀了他吗？”
    “师兄！就算你要保他周全，也该放他出山，将魔界之人带回仙界可是大罪！你是仙君啊！”
    “大罪又如何？大不了做个罪人，难不成你要我放他去外面这个乱世吗？我已经……”金燕顿了顿，改口道，“我怎能放心？”
    “师兄！你怎么这么固执？现在这样的局势，若被外人知道你带了一魔界之人回仙山，会有多少人讨伐你，逼你退位，你是知道的。”
    “那便退位！”金燕固执己见，仍不改口。
    “师兄！”只是金燕从没想过，天霰也从未想过当什么仙君。
    “你别说了师弟，我绝对不会放他出去的。”
    天霰想了个办法，他对金燕说：“那，你便将他安置在你的侧殿，我们对外说他已死。”
    “果然是我的好师弟！”金燕瞬间变脸，嬉皮笑脸地抱着天霰。
    如果一切如此和平，如他们所说，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有一日。
    “林轩！你在做什么！”金燕君看见眼前一片狼籍血迹，惊慌万分。
    “他们打骂我，还要抓我走。我杀了他们。”林轩冷淡的说。
    “……”金燕君提着精神，数遍了地上的尸体：一共九具尸体，“你就因为这个所以杀了他们？！他们都说魔界之人心狠手辣，锱铢必较，我一直力排众议，我以为你会懂，我以为我可以！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他们骂我，打我，辱我，我不能还手吗？”林轩理直气壮地看着金燕君，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道。
    “你跟我回金燕殿，你在先祖面前长跪赎罪，我定会护你周全。”金燕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眼前这个人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可自己却一心想保护他……
    林轩红着眼睛道：“我不去！那是你的先祖，不是我的！我凭什么给他们跪？你要是真的觉得我冥顽不灵，就放我离开；或者你觉得我该死，要想给他们报仇也可以，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要我给你的祖先跪拜，绝对不可能！”
    “跟我走！”金燕拽住林轩的手。
    “不！”林轩甩开金燕的手，固执地说。
    ……
    “师兄，这……”这时天霰已经进来了。
    “三郎刚刚……刚刚带着其他人来抓林轩，被……林轩杀了。”金燕君从来不擅于对自己的师弟撒谎，结结巴巴地还是说出了实话。
    “什么？”天霰君惊恐地抬头，看见林轩毫无悔过之意的模样，又怒又伤，他拔起佩剑，悬在林轩颈边。
    “天霰！不要！”
    天霰皱眉怒斥：“师兄！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干嘛？你是不是疯了？三哥是你的结拜兄弟，他被这个人杀了，你竟还要维护他吗？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师兄！”
    金燕恳求道：“师弟……我知道我错了，我是疯了……我只想保护他，不要杀他，好吗？让我赎罪好吗？”
    “你以为我会上你们的当吗？你们杀了我啊！”林轩疯魔般狂笑，他举起剑准备向天霰刺去。
    “林轩，不要！”金燕刚准备用法术拦下，只见天霰用灵力将那把剑折断，然后用自己的剑插入林轩的手心。
    “林轩！”金燕扶住倒下去的林轩，惊慌失措地准备为林轩治疗。
    天霰看见师兄为这人如此疯魔，他不想师兄一错再错，也要给那些死了的人报仇，便又趁林轩和金燕不注意，忽然将剑从林轩手中拔出，从林轩的右胸口刺入，林轩喷出一口鲜血。
    “师弟！”金燕看了一眼天霰，又看向倒在地下的林轩，不知如何做，只是仰面大哭，“……林轩！”
    金燕君抱起倒在地上的林轩，哭得泣不成声。
    “是我的错！是我在作孽！一切都是我！”
    金燕抱着林轩回到寝殿，他正准备用还魂术将林轩的魂魄聚集起来，却见林轩用最后一丝灵力将自己的魂魄撕碎。
    “林轩！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救你？”
    “活着又有什么用呢？每天被你困在这仙山，每日受着那些人的辱骂，我每天活得就像奴隶，还不如搏一搏。”林轩的灵魂用仅存的能量将话传给金燕。
    “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想替自己赎罪。”
    “我知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更需要的是自由和平等，而不是每天像被你们圈养在笼子里的低劣的仙禽神兽一样束手束脚地活着。”
    “……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不见我的真心吗？”金燕问。
    “我看见了。可是，我没办法回应什么。”
    ……
    林轩的魂魄一丝丝散去，金燕狂笑着。
    “是啊，我杀了你的家人，还囚禁你那么多年，让你被人欺辱……又凭什么要求你回应我呢？我有什么资格呢？”
    自那以后，金燕君就一直待在金燕殿闭关，既是修炼；又是疗伤：疗心里的伤。
    而天霰君则被他人推为新一任的仙君，而他自己虽然不想要这仙君之位，为了维护仙界的和平却也不得不接下重任。
    自此以后，这个位置于他而言便是摆不脱的束缚了。为了替师兄赎罪，为了不让世人受苦，他再不愿也不得不踏上仙君之座。
    “师兄，我来看你了。”
    “我早就听见了，你进来的脚步声。”这么多年，天霰时常来金燕殿探望金燕，偶尔推心置腹地聊天，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因为找不到什么话说。一个带回一个魔，害了许多于天霰和金燕有恩的长老；一个杀了自己要保护的人。如果不是两个人素日关系甚佳，恐怕决裂也是有可能的。
    “你的耳朵越来越灵了。”天霰微笑着说。
    “你那徒弟修炼得如何了？”金燕问。
    “他天资甚高，我总想着，有一日我去了神界，他也许会继承我的衣钵，救世济民。师兄，你还对过往耿耿于怀吗？”
    “我不怪你们，我只怪自己。怪我私自带回了他，却又保护不好他。”
    “对不起……”天霰低头认错。
    “你没错，如果当时时移势易，我也许会做和你一样的事。这么多年我总算明白一些了。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师弟，你还记得一百年前我们随师父游历人间时，遇见的那两个老人吗？那两个救了你我的老人。”
    “记得，我们误食毒果，失去灵力。连师傅都不知道毒果来历，束手无策。是那两个好心人不辞辛苦，连日奔波救了我们。”
    “是啊，我们恢复灵力之后还被师父责罚，跪在那两个老人面前整整两个时辰……”
    “这么久的事了，哈哈。”
    “那两个老人是魔界的。”
    “什么？”
    “我当年下山，准备报答这两个老人，可是我的剑却杀了他们。”
    “师兄你是想说……”金燕君的灵剑杜若剑，原本是天地间一把绝世宝剑，世人皆知此剑能毁人于无形，却不知这剑会自动搜寻魔界之人的气息，自行攻击魔界之人。可这奇绝的本事却也有做错事情的一天。
    “魔界也有好人，魔界也有人会为了救别人奔波劳碌……自那以后我扔了我的剑，再未佩过。林轩，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死前，将林轩嘱托给我。”
    两人对视，金燕君先闭上了眼，长吁了一口气。
    直到如今，天霰才知道，原来师兄一直保护林轩竟是因为心底的悔恨。
    这么多年他都误会自己的师兄了。
    “师弟，我要休息了。”
    “好，那我先出去了。”
    天霰走出去后，不禁笑了。原来师兄并没变成自己想象的那样固执的人，这么多年闭关也不是出于任性，他是在是赎罪，向林轩赎罪，向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