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是不是烧得更严重了呢?
友人们嬉闹闲聊的声音,听起来像被远远隔开,彷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依然怀抱着闹别扭的心情,现在的疏离感更是真实了。
简直就像自己变成一个谁都看不见的一样的感觉。
就连刚才柳真说「成员就这群人吧」的时候,路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也算进去。
真的没有自信,在别人眼中,是不是真的确实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搞不好根本没人发现自己就在这里。关于自己的事,说不定大家都不知道。以为认识大家,说不定其实只有自己这样想而已。或许根本没半个人察觉到自己,也或许根本连看都没看见,甚至也听不见。
说不定大家会丢下动弹不得的自己,就这样离开。
……这种感觉,就是卑微又幼稚的所谓「被同伴排挤」的寂寞吗?
又或者——
「……」
路兰慵懒无力地闭上眼,呼出热热的一口气。
告诉自己,别想了。一定是因为受伤和生病,以及过去的自己复苏造成的情绪不安定,才会变得有点忧郁沮丧而已。把负面思考先放一边,试着想像即将来临的闪亮盛夏吧。
……因为夏天到了,所以要和大家去海边。
嗯,听起来很好玩,非常好玩。
柳真、二次元君、贺甜、琳达学姐,说不定还会有娜娜学姐,当然,还有自己也一起。会开车去吧。备妥泳装,买好凉鞋,尽情喧闹,一早就兴致勃勃的相约会合。沙滩排球、游泳圈、小冰桶、大量的冰和饮料。也别忘了带毛巾。对了,还有还有,绝对要擦防晒。就让自称是半个专业美妆人士的贺甜帮忙准备个感觉还不错的防晒品吧。
试着想像之后,要把自己放进成员里面就容易多了。
穿着老土海滩裤的路兰开心地和大家在海边笑闹,在浪花旁嬉戏,男生们彼此将对方过肩摔入海水里,不时偷瞄穿着泳装的女生们,吃吃炒面或判冰。随心所欲的大呼「好热」或「好烫」,全力以赴地享受大学生的逍遥身分。路兰就这样在大太阳下谌歌十九岁的夏天。
——不过,那家伙。
真的是真正的自己吗?
感觉就像是在阴冷的黑暗中,独自一人睁开眼睛时的心境。
一如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已经「不同」.现在的自己和在海边的自己应该也「不同」吧?就连想反驳「不可能有这种事」都办不到了吧。只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自己还真是个不定性的男人啊。
彷佛就这样,当现在的自己成为过去的自己后,似乎只能看着在闪闪发光的季节之中诞生的「下一个」现在的自己。
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
甚至连缩在毛巾被下的指尖都有如冻僵一般,动弹不得。
觉得彷佛活在眼前每个瞬间的自己都持续的在死去。就这样不断蜕变重生。已死去的自己被脱下、被舍弃,被留置在原地。
而被保留下来的自己,是否真的和前一个瞬间的自己相同,路兰并不知道。说不定脚下早已堆满了那些过去的自己,连怨恨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不断层层叠叠堆积起来。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而已。看着现在的这个自己。他们的声音不被听见,无法从被隔离的空间传来。
路兰一点自信也没有。
明天的自己是否和现在的自己相同,路兰完全无法确定。
——醒来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到底睡了多久呢。不知道现在外面是天刚亮呢?还是傍晚时分?
仓促之间掌握不到时间感的路兰,环顾着周遭,企图辨识出现在的时刻。房里没有点灯,室外街灯的光芒朦胧地越过拉上的窗帘照进房中。
寂静无声。
地板上,那张现在没有人坐的折椅拉长了影子。
影子的尖端部分,有一双脚。
路兰发现,那是贺甜。
像个被收纳妥当的洋娃娃似的伸长了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贺甜一个人低着头。
五官深远的脸上奇妙地被白晃晃的光线打亮,路兰很快地明白了她是在把玩着手机,几缕长发落在脸颊和肩上,嘴唇微张,露出破绽。从这不完美的表情看来,贺甜并未发现路兰已经醒来并望着她。
……这么说起来,过去好像也曾有过一次像这样醒来时,凝望着屋内贺甜的经验。
路兰没有发出声音,身体动也不动的只是眺望着贺甜的身影。
对了,就是贺甜被柳真狠狠甩掉,自暴自弃地跑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那个晚上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都已经是令人怀念,纷纷扰扰的春日里发生的事了。
美丽鼻粱,在冷冽的光线照耀下低俯的侧脸。
到底是为什么呢。路兰心想。
当时也是,现在也是,看到贺甜的身影就彷佛看见自己,真是不可思议。论外表,两人毫无相似之处。放眼望去也没有任何共通点。更别说她可是穿着裙子,留着长发,有着一张美丽脸庞的女性。
即使如此,这种时候的贺甜,却和独自生活在这房间里,不经世事的、无能为力又没没无名的年轻人——换句话说,就是与渺小的自己如此相似。路兰怎么也无法不这么想。
你就在那里,看得见你,听得见你的声音。好像不这么对她说,这条生命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了。她看起就是这样,彷佛随时可能碰坏。而且路兰很难不这么想。
所以路兰——
「贺甜同学。」
对她开了口。
倏然颤动,她应该是吓到了吧。光线之中,那排美丽而整齐向上翘的长睫毛震动着,即使躺在床上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醒来了?」
「嗯。现在几点了?我到底睡了多久啊?」
「我看看喔……」
屋里没开灯,也没开电视。在一片寂静昏暗中,贺甜一边轻咳一边跪着移动膝盖摸索靠近床边。
「你看,已经七点多了喔。」
手机画面朝向路兰,那眩目的光线使他闭起眼睛,并未看见现在的时刻。不过还是很意外,就算已经傍晚了,本来以为最多五点而已吧。
「七点……咦,不会吧……真的吗?」
「嗯,你一直在睡喔。作梦了吗?」
「没有。」
「那可见你睡得很沉。身体要是有好点就好。」
「……听你这么一说,晕眩的感觉好像消退了……等等,贺甜同学你该不会一直在这吧?大家呢?」
「大家中午就回去了喔。对了,你想吃点什么吗?还是喝水?」
「不,没关系。是说……」
稍微直起身,路兰望着贺甜的脸。几乎是反射地,贺甜美丽的脸庞浮起微笑。明明她应该是很累的啊。
贺甜竟然就这样,电视也不开的只是把玩着手机待在自己身边吗。甚至在大家都回去之后也依然如此。小说之家 .ibook
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瞬间,路兰察觉心口渗出,滴在心上。
这种既类似焦躁的感觉,这段日子以来路兰已经很熟悉了。
每当触及贺甜的真心时,自己总是会产生这种感觉。
感觉自己真的好爱好爱眼前这个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想哭的脆弱心情,一定也是因为自己正深深陷入这种感情之中的缘故。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达,却也无法将这份感情独自深埋于心,使得路兰变成像是一个无用的木偶,做不出半点机灵的事。
只是,她愈待在自己身边却愈是寂寞。虽然也知道只要握住她的手,这寂寞就能多少获得排遣,而若是能紧紧拥抱接吻,又将能化解更多寂寞……这些事,其实不是不知道的。因为那份令人难耐、再也无法含混蒙骗的几近痛苦的恋慕,就是有这么巨大。
——甚至在自己改变了这么多之后,依然如此。
每一次见到贺甜时。每当新生的细胞在当下、在这个瞬间重新觉醒时。每次遇见的她,都如此令人心生爱怜。
然而。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路兰用力扯下额上早已变得温热的退热贴,彷佛要浏海都一起扯掉似的。
对她的感情明明是如此确定,现在在这里的一切也明明都没有虚假,然而自己内心那驱使着自己的,令人想回去的地方,却不是「这里」——怎么会这样。
不可置信的喘着气急促呼吸。总觉得刚才吞进肚里的贺甜之火,现在好像在责备自己似的烧灼着肺。又热又疼地撕裂了每个细胞。
这件事光靠自己根本无法解决。束手无策。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无法厘清自己的情感。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先来后到的时间顺序来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该怪谁。
好不容易,路兰才有办法正眼望向贺甜的眼睛。贺甜在路兰身边,不出声的只是静静等候路兰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
「……我不要紧……对不起,贺甜同学才是,都这时间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
「吃过东西了吗?啊,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吃吧?」
「没有啦,没问题的,我把琳达学姐给的面包吃掉了。我才要跟你道歉呢。」
贺甜的道歉,令路兰傻楞楞地瞠目结舌了。
只有自己对不起她的份,哪有她向自己道歉的道理呢。
「为、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吗?」
「因为……你身体都已经不舒服了我还硬是跑来,不但没能好好照顾你,甚至还吵吵闹闹的……你一定完全无法好好休息吧。我应该不要来才对,是不是?」
和说出口的颓丧之词相反,贺甜嘟着嘴抬起下巴,眯起双眼露出找碴挑衅的模样。
可是,那只是她鲁莽的逞强,现在的路兰已经很明白了。
「没这回事。」
摆在枕边的蔷薇花束散发甜腻的香气。这房间里没有花瓶。
「有啦。」
「我说没有嘛。」
「就是有……我明明是那么想成为一个『好女友』,却怎么也做不好。像我这种没用的家伙,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我都已经跟你说,没这回事了!」
撑起虚弱的身体,路兰用尽最大的力气说。可是。
「……有就是有!」
即使如此,贺甜还是要回嘴。不肯停止自虐。脸上挂着无意义的微笑,伸出手指着自己雪白美丽的脸庞说:「我今天深深体会到了……比起这样的我,像琳达学姐那样的人一定更……」
怎么能让她继续说这种话。
路兰抓住贺甜的手腕,用力晃动她的身体,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不是这样的,因为不是这样的,所以你不准再说了。想要用肢体语言这样告诉她。
贺甜被这么用力一抓而导致失去平衡,跌坐下来的香子沉默不语,靠近路兰,令他忘了呼吸。
隔着这极近的距离,路兰凝视她困惑闪躲的眼睛。
不知所措反覆眨着眼,那双眼睛才好不容易恢复镇静,长长的睫毛低垂,淡淡发香痒痒地刺激着路兰的鼻子。
就算被用力抓住手腕,就算被拉近身边,就算在昏暗的屋内两人独处,就算面对的是这样的自己,贺甜依然沉默,像是在说这些都无所谓、不在乎。
不发一语,不管路兰想什么,或有什么打算,她似乎都知道,所以只是等待着。毫不挣扎,贺甜平静地,试探性的看着路兰的眼色。
——为什么会这么地……
「路兰、同学……?
紧握的贺甜手腕比外表看到的还要纤细,就算连自己这种弱,只要真的使上力气恐怕也能折得断吧。
「……贺甜同学……」
路兰将憋住的气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松开五只手指。
手指一边颤抖着,喉咙一边发出像在笑的声音:
「……贺甜同学,你真的,没关系吗……?」
像是泫然欲泣的声响。
早有预感无法好好发出声音说话。即使如此,还是想问清楚。
像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该说是坏掉一半呢,跟我这种半吊子男交往,你真的没关系吗?
就自己看来,绝对不是没关系啊。
明天在这里的会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你最好趁现在远远逃离我比较好喔。
路兰想说的是这个,贺甜却笑着回答。
「我没关系啊?」
完全不必担心我。
不管是时间或肚子饿不饿,全部都没问题。
美丽的脸庞浮现一个完美的微笑,路兰放开的那双手,再次朝他伸去。冰凉而柔软的指尖像要确认什么似的沿着他额头的形状触摸上来。
「……还在发烧呢。一个人住在这里,又受了这种伤,身体这么不舒服,一定很不安吧。不过已经没事了喔。虽然我是个这么没用的女朋友……但唯有爱,我是绝对不输任何人的。我会尽量待在你身边,只要是我能做的,什么都会为你做。」
不久,确实的重量落在眼皮附近覆盖住它。
这动作彷佛向他宣言,什么都不要看,若是感到害怕就哭出来也没关系。
无尽的温柔,令人感到几近恐怖的牺牲奉献,路兰心想,这简直就是懦夫对决。
看谁能处于更危险的状况中,却还能不惜表现出对对方的爱。看谁能将更绳粹的心意暴露在危险之中。看谁更敢把重要的东西弄坏。看谁更能不顾一切采取手段。耗损神经的进攻,一直逼近到临界点。这场竞争太痛。但造成事情变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是自己毫无预警迳自展开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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