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啊啊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吧……”
    “真的很抱歉。”
    “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恶作剧过头了。”
    ——最后，像拍犯罪者照般，将学生集团每个人的学生证都拍了照，事情才在她们坦然道歉中落幕。
    其中也有女生哭着说自己从初中时就很崇拜柳真。
    看到那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涨红了脸的女生，路兰心口不禁有些刺痛。
    贺甜的怒气似乎消了点，看来并不打算按照计划立即报警了。
    「怎么办，柳真，你要饶了她们吗？」
    一取下碍事的粗框假眼镜和毛线帽，让一头宛如绘本中梦幻世界公主般的长发披泄在肩上。这么一来……
    「呜哇……！是贺甜……学姊……」
    女高中生的其中一人察觉了她，脱口而出贺甜的名字。贺甜「哼！」了一声，双手扠腰。
    「我话先说在前面，穿成这样可不符合我的品味！这只是借·穿·我·男·友·的·衣·服·而·已！你说是不是！路兰！」
    说着，「耶嘿！」突然换上甜美的笑容娇羞地面向路兰。路兰看到她的表情，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耶嘿！」回了一个笑容。不需要特别确认，也知道自己在女高中生眼中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一定是那种眼光吧，要看你们就看吧！路兰大大方方地继续凝视着贺甜的笑颜。
    而被害人柳真也说：「如果你们真的有在反省，那就算了。别忘记证据都还在我们手上。真的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一般来说做这种事是会被退学的，你们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很不妙喔。潜入单身男子住的地方，做出这种不能让学校和家长知道的事，你们这群家伙怎么能这样呢。」
    好好穿上衣服之后，柳真双手抱拳，似乎打算就这样原谅这群女孩。不过，他又用强硬的语气开了口：「不管怎样，偷走的东西全部还给我吧。」
    朝女孩们伸出手。
    女孩们尴尬地一个一个从包包里拿出各种小东西还给柳真。指甲剪刀、掏耳棒、存摺的塑胶套、盐罐内盖、第三到第六页的报告、一包面纸、集点卡、泡面里附的还没打开的辣椒粉包、耳机的外塞、亮片裤、回纹针、发蜡……将这些东西一一清点过后。
    「……应该还有吧？快还来。就算在你们看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柳真的手朝最后一个女孩的鼻尖下用力伸过去。
    女孩这才畏畏缩缩地取出口香糖盒，轻轻放在柳真的手心。
    路兰听见盒中传来「喀啦」一声，应该是装了什么物。
    柳真再次用力握紧手中的小盒子，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仿佛取回了什么宝物似的安下心，就这样暂时垮着肩膀，驼着背，用力闭紧眼睛三秒后。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最后他还是像个学长的样子加上「要好好用功喔」，并且露出微笑容挥手送走了她们。虽然路兰心想，你未免对入侵者太好了吧……但这就是柳真。不管怎么说，结果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家伙。
    高中女生们说着「对不起」悄然退出玄关之后(她们直到最后都没有脱掉鞋子)。
    「……呼……真是的，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低喃的柳真、路兰和贺甜还得留下来面对惨不忍睹的魔窟。
    脱落的壁橱纸门、倾倒的斗柜、散落在地上的物体已经完全掩盖住地板了。原本就已经是够脏乱的房间，现在这空间更简直像是被一双大的手抓起来上下左右摇晃过后的结果。所有能倒的东西都被扫倒、撒落一地或撞坏。如今这房里没有任何一样具有形体的东西是没遭到破坏的。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有没有能力整理的问题了，就连魔窟王子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呆站在房间中。无力垂着双臂，恍惚地环顾四周。
    「我到底被当成什么……真的……以为不管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吗……？难道我都不会有感到遗憾或悲伤的念头吗……？难道我是那种连一丝情感都没有的人吗……？」
    站在被破坏殆尽的空间中，柳真驼着的背画出一道哀伤得近乎美丽的圆弧。就这样无力地双膝一折，颓然跪坐在地。
    「我的人生会一直都像这样吗……？这种事情还会持续发生吗？就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尊重我，理解我也是有着普通人的心和情感的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从这家伙的……」
    转过头，柳真突然望向路兰。
    「好不容易才从这家伙手中解脱……」
    「呜哇哇哇……柳真！」
    当事人贺甜却突然发出莫名惊讶的声音。
    「糟了，不得了啦……超级不得了……路兰，柳真惨了……！你看这个！」
    跨过垃圾，来到青梅竹马身边的贺甜伸手掀起他的头发，搂着柳真的头部朝路兰的方向转，路兰不明就里地探头凝视他的侧头部。
    「啊啊……！」
    察觉后，不禁语带颤抖。
    「咦，什么啊？」
    被贺甜搂着头动弹不得的柳真，不安地抬眼朝路兰看去。到底该回答他比较好，还是不该回答……不，这事瞒也瞒不住吧，还是早点让他知道真相比较好。路兰下定决心，对好友缓缓开口：「柳兄……听我说，你冷静点听我说喔。你那里，有个硬币大小的……」
    「咦……？什、什么？百圆硬币大小的什么？什么啦？你说清楚啊！」
    「圆……形……秃……」
    「欸欸欸……？」
    柳真踩着所有东西冲进厕所。
    不久，只听见长长的哀号在狭窄的魔窟中回响。
    这次的事让他心力交瘁，在短短时间内便长出了一个。
    哀伤至极的柳真在厕所里倒下，站也站不起来了。路兰和贺甜合力扛起他修长的身子，尽量避开地上的东西，将柳真搬到魔窟内部，让他在床上躺下。
    「好可怜……精神上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了吧，这次。」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昏倒的人。」
    两人顾虑着柳真，低声交谈。将倒下的斗柜当成长凳，路兰和贺甜在上面并排坐了下来。
    黄昏天空的淡淡光芒从窗帘的另一端渗透。还没开灯的魔窟就像沉在蓝色的水里。彻底凌乱的空间充满昏暗的静谧，令人联想起遇难船只沉眠于海底的夜晚。
    想像着那永远的黑暗，路兰突然一阵感伤。沉在水底的遇难船一隅，美丽的朋友怀中抱着闪闪发亮的宝物，无声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生为一个这么帅的型男，原本应该是个比谁都幸运，每天都要过着极乐生活的精英才对啊。为什么柳兄的人生却会一直像这样无法顺利前进呢？」
    「这……简单来说，就是因为他太帅了。」
    「喔？」
    发表着崭新的意见，恐怕是截至目前为止柳真人生中最大破坏者的贺甜，一脸得意地用手扒梳着自己的头发。那头美丽的长发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隐约闪现光泽。
    「因为他实在『帅过头』了，就像是画中的大饼，怎么说呢……大概是太不真实了吧。与其说是一个独立的人类，不如说是属于大家的玩具，大概是像这种感觉吧。」
    「喔喔，也就是说『不是一个普通男人，而是属于大家的帅哥』这个意思？」
    「对。怎么说才好呢……就像是……偶像的感觉？大家都希望偶像不属于任何人，必须一直是公家的财产才行……类似这样。」
    「我好像懂。柳兄给人的感觉不大像是真实活在身边的男人。或许他的长相也有错，再加上性格上又是这么高雅的大少爷，完全没有一般男人那种不好的气息。」
    「是不是？也就是因为这样千芊才压根没把他当异性看吧。」
    「就是这样呢。没错，应该是这样。我有同感。因为他完全没有男人那种想要攫取猎物的企图心，对方也自然会对他掉以轻心吧，到最后就是那样可有可无。」
    「倒不如说柳真还比较像是猎物。」
    「对对对！柳兄周围明明有很多伺机而动的肉食兽，他本人却是毫无危机意识！就算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还是『我怎么样？』『我可以吗？』小心翼翼地等待对方先出招，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主动出击、狩猎的态度啊！」
    「我懂我懂！」
    不知不觉，这对臭气相投的情侣话题转向了对柳真的批斗大会。要是被他本人听见了，那当然……
    「都是我不好……」
    只能这么说了吧。不然还能怎样。
    型男皱着那双秀气的眉毛，恨恨地交互望着路兰和贺甜的脸。
    「呜喔！你起来了喔！你从……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已经听很久了！」
    被封闭在这座魔窟中的黄昏时分，昏暗之中尴尬的气氛也到了点。路兰和贺甜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惨了」地耸耸肩。眼前这男人没事就已经够脆弱了，可不能再继续伤害他。
    「那些事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啊！我这个人的确是欠缺了什么！这我自己最清楚！我也不想这样啊，一直承受这些对待！可是我又没有办法！」
    躺在惨遭破坏的空间中仿佛硬铺上去的气垫般的床上，柳真一边哀伤地伸手摩挲圆形秃附近的头皮，一边呐喊。
    「……我、我当然也……要是能找到该那么做的对象……如果遇到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人，要是能找到这样的人，那就算是这样的我也会下定决心……」
    说着。
    那不断泣诉着，突然沉默了下来。沉默笼罩了三人。路兰和贺甜静静等着柳真继续往下说，但柳真的视线却出乎意料地越过两人的肩膀，望着窗外。就这样睁着眼，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
    到底柳真看见了什么呢，路兰也转头望向窗外。从窗帘的缝隙间，正好看见一颗星星在发光。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的星光，坚定得像是脉动。在这辽阔天际里唯一的一颗，奇迹般闪亮的光芒……那是金星吗？
    想让贺甜也一起看，正当路兰要戳向身边人的肩膀时。
    「——该表现的时候，就要一次决胜负，对吧。我很明白。那个瞬间。」
    柳真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将一头雾水的路兰和贺甜丢在魔窟底端，自己一个人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柳兄？你怎么了？你是明白了什么？」
    对路兰的疑问，终于柳真连回答也不回答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关于令人喜爱的型男柳兄——柳真的人生，路兰知道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那被破坏得教人以为再也无法住人的魔窟，却在一个星期后重新整理得判若两屋。至于柳真继续到社长那里打工以及变得很难约的事，则是在这之后不久开始。
    番外百年后的夏天他们依然笑，百年后的夏天他们依然笑着
    天空的蓝浓得仿佛要从视网膜冲出天灵盖，厚厚的积雨云堆得高而有力，在这样的某个盛夏午后。
    衬着背后剌耳的知了声，某个可疑人物来到了。
    扭着极细腰，旁若无人地用模特儿站姿站在住宅区正中央。穿着有蓝色花样、质地轻薄光滑的黑色迷你洋装，气势磅礴踩在地面上，有着细高跟的性感系带凉鞋和放在脚边的波士顿包也都是纪梵希的。
    最令她看来像个可疑人物的，其实是颈部以上的状态。
    但是，至少在她本人看来，这是直接拷贝自打从国中就迷上的心爱电影「谜中谜」里，女主角奥黛丽赫本的间谍造型。
    这是一种时尚！
    ——怀抱这样的确信，包住头部的丝巾在下巴处打了个结，小脸的上半部被一样是纪梵希的大太阳眼镜遮住了。可是，这造型若是六〇年代知名电影的一幕，那当然无话可说，但现在这里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怎么说都太特异了。超引人注目。
    从旁人眼里看来，这要不是「变装出门的绝世女伶」的角色扮演，要不然就是「掩人耳目的情人」的角色扮演，再不然就是「正在认真调查丈夫外遇之元配」的角色扮演……无论如何都是个正在享受角色扮演乐趣的人就是了。多退一步说，就是那种极度不希望脸部照射到紫外线的人吧……
    用可疑人物来形容还算是比较客气的，老实说根本就是属于走在路上不大想遇见的那种人，以外表来说真是相当不妙。硬要形容的话，其实高尔夫球场上的杆弟才是最接近的吧。
    出现在住宅区巷弄这个错误场合的杆弟……喔不，是奥黛丽本人，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附近每个邻居一看到她就立刻掉头这件事。
    她的目的地是一栋在二十三区中随处可见的铅笔型三层楼住宅。像在确认什么而抬头望向这栋住宅时，宛如武士头盔从头披到肩膀的头巾下，一头卷曲而华丽的光泽长发便柔顺地披泄在胸前的双子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