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门扉猛然间被推开，众人入眼间，是奄奄一息的趴在棋案上的老人，还有他身下散落的黑白棋子。
    “爷爷！”
    少年郎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查探老人的情况，老人面色青白，无力地趴伏在棋案上，嘴唇嗫嚅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手指尖仍死死地捏着一颗白色棋子。
    叶念尘捡起地上散开的棋谱，轻轻地将上面的皱褶抚平，她沉默地走到少年身后，轻声道：“让我来看看他罢。”
    老者仍旧留有最后一丝气息，他记得刚刚的棋局，那可真是一盘好棋。意识抽离间，他恍恍惚惚地看到一个墨黑色斗篷的少女向他走来，那个少女蹲坐在他的身侧，将那本棋谱放到自己的手里，她用轻柔的话语问自己：
    你可有什么要告诉我？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间涌上千言万语，他努力地张开嘴唇，只说了三个字：“我输了……”他嘶哑地发出笑声，眼泪落到了少女的手背上，“我终于……又输了……”他像是吐尽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布满沧桑的脸上还留着释然的笑意。
    叶念尘静默地蹲在老者已经故去的身侧，良久，她站起身来，冲那少年摇了摇头。
    少年哭红着眼睛，扑倒了老人的怀里。
    叶念尘最后回望了一眼一老一少，走出了房门。
    一个时辰前
    叶念尘背着手，悠悠哉哉地在林子里闲逛。她同止月原本在郊外赶路，天黑之前尚未能赶到下一个镇子，之前也经常在荒郊野外露宿，她倒觉得别有一番滋味，甚至她还兴致勃勃地在林中一边闲逛一边看起了星星。
    “你说，”她仰着头，对身边的止月说道，“那些占星师是怎样用星星来预测吉凶祸福的？我怎么看这些星星点点的每天都长一个样儿呢？”
    止月想了一下：“大概……因为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那般的好眼力罢。”
    叶念尘嗤笑一声，道：“你？凡夫俗子？”她不再深究，转个话头说道，“不过我倒是看这月亮每日里阴晴圆缺的，真是有趣。”
    空中月儿半残，弯出个柳眉，止月抬头看了看，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曾听过一个传说，人死后魂灵飘到阴司冥界，在那儿会看到一轮圆月，每日里都是最圆满完美的圆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轻笑了一声，带了些嘲讽，“多无趣啊，那些飘荡在阴司冥界的魂灵每日里抬头只能看到同一个月亮，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双眼微眯，他叹了一声，“也不晓得我死后，会不会每日里天长地久地对着那轮月亮。”
    叶念尘仰头看着天上的弯月，静默不言，忽的笑出声道：“是挺无趣的，听你这样一说感觉那些在阴司冥界里过日子的人也挺可怜的。”
    “所以啊，”止月偏头看着她笑道，“还是要好好地在这人世间多待些日子，每日里开开心心地看看月亮阴晴圆缺，看看风霜雪雨，走遍山川河流，总是要把这一生过得够了，享受得够滋味了，才能坦然心安地去那一方啊。”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啊……”
    叶念尘仔细想了想她这十年来都做了些什么，走了哪一些地方，然而这世道太大，纵然不曾放松自己停下脚步，也未曾领会人世间万分之一的繁华。
    “幸好啊，我还年轻，有很多年可以去四处看看。”
    叶念尘这样一想，又释然了很多，相比那些白发苍苍，她还有很多时间去挥霍的。
    止月颔首，带着笑意：“日后我们还要一起走遍很多地方，”他垂眸看着叶念尘，颇有几分郑重，“此后余生，请多指教。”
    朗月悬空，他颜如舜华，比那弯月更皎洁几分颜色，清风迎面，他的声音若林籁泉韵，比那微风更撩拨人的心弦。
    叶念尘低垂着头不敢看他，默默谴责着那颗躁动不安的小心脏，她觉得止月近来越发的令她心生不安起来，但她确实是欣喜的，至于那份不安从何而来，她却也不大明白。有一种感觉在无形地束缚着自己，努力地想要压制住她自己的感情，有一个声音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不可以，那人有着另一个令他深藏眷恋的人……
    她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遵循那份本能的感觉：“止月，你应该有……”她话未说完就自己停顿住了，应该有什么？她如何知晓？心绪百般错综复杂，一团乱麻地纠缠着自己，她本该是一个洒脱肆意的人，然而每每到了他这里，却心口难开，有口难言。
    林间树木飒飒瑟瑟地响动着，止月负手立在其中，等着她未说完的话。
    两个人都默然不语，一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另一个看着那一个，许久，止月终是叹了一口气，缓声道：“走罢，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叶念尘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身后，她默默觉得气氛被自己搞得有几分尴尬。
    心中恨不能揪住自己的脖领子，把自己的脑子晃得清明一些，然后大声地质问自己：叶念尘！你到底再想些什么！到底在搞些什么啊！止月分明就是喜欢你，你也分明喜欢他，这种欢天喜地两情相悦的事情，为什么被你自己搞的这么复杂啊！
    她既烦闷又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小脑袋，不期然地又撞上了那个宽阔的后背。
    没等到她出声询问，止月拉着她护在了身后，谨慎地远望着一座别致的屋舍，这屋舍甚是精致，像是有钱人家建在这里的一座别院，叶念尘用她凡夫俗子的眼光打量了一番那座别院，却没有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她努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道：“这儿……有什么妖魔鬼怪？”
    止月点了点头，手中握着她的手臂的力度重了几分，心中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去理会。然而不等他离开，叶念尘就拉着他走去那边，自己着实没用，甚至还会拖后腿，但料定止月的性子若是置之不理定然是不会心安的。
    她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困倦的哈欠连天的小童，叶念尘看着这小童想到了凡音，不禁在心底默默地把小童鄙视了一番，才几更天就困成这样，这般年纪的孩子不该在这时候欢天喜地的撒欢逮蛐蛐儿么？到底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没有自己家的好。
    叶念尘一边心中静静地吐槽着，一边上前说道：“我二人夜间行路不便，不知可否叨扰主人，在此借宿一晚？”
    小童摇摇头，回道：“不行的，我家主人从不留客，二位还是请走罢。”
    叶念尘更觉得自己家孩子好了，她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还是烦请你通禀主人一声……”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庭院中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了下来。
    止月神色微变，抬步往里闯了进去，小童拦不住他，在后面气道：“哎！你！你这厮怎如此没规矩！”
    叶念尘伸手拉着小童让他别这么激动，悠悠开口道：“你一会儿就待在这，听见什么响动可别跟着瞎跑瞎看，在门口待着逃命也能逃得比别人及时一些。”
    不理会身后小童惊恐的眼神，叶念尘也随后进去。
    庭院中，眉目清秀的少年郎被眼前狰狞的青衣鬼吓得颜色尽失，瘫坐在地上，还打翻了旁边的石凳，他哆哆嗦嗦地看向刚刚那厉鬼冲出来的房门……那边是爷爷的寝居……
    没等到他被吓得失神，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着一声惨叫，那青衣鬼向别处逃窜而去。抬眼时，一黑斗篷的少女将自己扶了起来，听那少女对前方一修长的身影说道：“你尽管放心追去罢，那青衣鬼定然不会再回来了，我先和这小公子进屋瞧瞧，那里好像还有人。”
    那身影犹豫一瞬，立时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她搀扶着少年，说道：“走罢，进去看看你爷爷。”
    ……
    叶念尘从房间中走出来，正好看到了等在院中的止月，她上前问道：“如何？抓到那青衣鬼了么？”
    止月摇头道：“被它跑掉了，我先回来看看你。”
    叶念尘颓丧地掩面说道：“那屋里的老头死掉了，”末了又添了一句，“不过他似乎依旧死得很开心。”
    止月已然习以为常，安慰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医术不好也没关系。”
    叶念尘从手中抬起头来，愤然地盯着他，这人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说这么直白的大实话！她愤愤然地为自己辩解道：“至少被我医死的那些人都死得很开心不是吗！”
    止月唔了一声，经叶念尘这样一说，他才恍然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他未来得及仔细思索，耳边忽然自别院外的林中传来的一阵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