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青楼
七月的午后,艳阳高照,化源城外六十里的小路上,一行五人正神色匆匆,徒步而行。
这五人身上全都穿着略显破烂的粗布衣衫,虽然身形挺拔,但却个个面黄肌瘦,脚步虚浮。
为首一人披散着一头长发,方脸窄眼,薄唇葱眉,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望,神色中透露出掩不住的焦虑。
“大哥!四弟快要撑不住了!”
正走着,五人中突然有一人脚底打了个踉跄就要往地上倒,幸亏旁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这扶人之人,语气大急地向为首之人呼喝。
“撑不住也要撑!我们虽然连夜赶路至此,临行前也做了遮掩,但绝瞒不过那狗贼,此时那厮想必已经是快马加鞭在向我们赶来了!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张家村,大人早年曾在此村施过恩,村民感激于此,定会收留我们,替我们隐藏行踪。所以就是爬也要赶在狗贼追上之前爬到地方!”
为首大哥见到自己兄弟倒下,心中滴血,但是此时不是心软之时,如若被后面那人追上,他们兄弟五人怕是都要命丧于此。
想到这里,那为首大哥回头三两步走到四弟身前,一把将他背起,强撑着迈步向前走。
“大哥!”
“大哥!”
其余三人见此皆是眼中含泪,纷纷发喊,那晕倒的四弟此时醒转,发现自己被大哥背在背上,也是泪如泉涌。
“大哥,你……你放下我……我殷午就是死……也不会连累兄弟!”
那四弟气若游丝地劝为首大哥。
“呸!老四,你要是死在这里,老子下地府也要骂你个狗血淋头!”
为首大哥不为所动,只是吭哧吭哧地迈步向前。
五人又是走了一个时辰,一个个都双腿打颤,有些走不动了,为首大哥更是不得不放下四弟,躺在地上气喘如牛。
“还……还差十里地!”
为首大哥心里默算着距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躺在地上的他,突然感受到了地面轻微的震动,心中“咯噔”了一下,赶忙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了下,发现确实是马蹄的声音,顿时心头如同压了颗大石,不断下沉。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时间给他难过,为首大哥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片刀,怒声大喝:
“弟兄们,抄家伙!那厮追上来了!”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赶忙各取兵刃,看向来路,四人或枪或刀,全神戒备,就连那四弟也是手拄剑鞘,勉力起身。
过没片刻,只听得马蹄得得,不远处果然出现一骑黑影,那人浑身穿着漆黑锦服,身披黑色披风,头戴金冠,眉须皆无,五官凶恶。
待得马儿奔至近前一里左右,黑衣人一跃而下,马也不惊,只是“咴咴”一声,停在了原地,显是训练有素。
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五人,黑衣人发出了嘿嘿的冷笑,也不拔兵器,就这么一步一步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五人面前。
“总算是追上你们这五只老鼠了,怎么?没力气再逃了吗?”
那黑衣人语气恶毒地嘲讽五人。
“呸!狗官!要不是我们兄弟五人精疲力尽,你早就被我们大卸八块拿去喂狗了!”
为首大哥输人不输阵,带头回击,其余四人也是跟着一起叫骂。那黑衣人听到骂声脸色一沉,抽出腰间长剑,指着五人怒喝:
“就凭你们几个?大言不惭,如今既然落在了我的手里,喂狗都是奢想!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听到黑衣人的话,为首大哥眼色一暗。
“唉!可怜柳大人为官一世清明廉洁,却死在你等奸臣贼子手中,府中老小都被你这等走狗斩尽杀绝,我们弟兄五个虽然武功平平,但多得大人厚待,今日一起死在此处,黄泉之下也无愧于心!弟兄们,上!”
“呔!大胆贼寇!逃避抓捕,还敢口出狂言!看本官将你们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受死!”
双方都觉得多说无益,眼看就要动手,忽然黑衣人听得身后有“呼呼”的风声传来,立刻一个撤步,戒备地看向身后,同时发声大喊:
“谁?!”
只见一道身形矫健的身影,忽高忽低地纵跃而至,迅若奔雷。
双方都凝神看向此人,结果全都吃了一惊,原来此人看面相只是个少年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五官俊俏,秀气中透着柔美,似是金仙下凡,只可惜穿了一身屎黄色的粗布衣服,背后还背了两把大刀和一个花花绿绿的布包袱,严重地破坏了整体形象。
即便如此,那兔起鹘落的动作和面不改色、额无滴汗的神情,无不展示出此人高超的轻功身法。
“好俊的少年,好俊的轻功!”
黑衣人看到此人身法只是眉头紧皱,加紧了戒备,那为首大哥却是忍不住赞出声来。
似是听到了对自己的夸赞,那少年人路过双方时突然停下,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双方。
这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从林州城出发了半月有余的荀真。他本来是打算买匹马骑着赶路,但是骑了没多长时间,就觉得骑在马上着实别扭,一点也不舒服,后来换了辆马车,结果走官道还好,但凡是想走个小路,抄个近道,都会被颠个飘飘欲仙。
再后来,他一怒之下干脆找人定做了一双厚底皮靴,开始用两条腿赶路,没想到轻功一起,肉身发力,不但速度飞快,而且还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感觉,这让荀真顿时大喜,从此踏上了人肉跑车的不归路。
他本就有转化之力辅助,在修炼轻功之初,就已经对双腿主干经脉进行过改造,轻功运转起来毫不费力,再加上绝对操控能力和从数年前就不断调整强化的身体素质,现在的荀真真要有那个心的话,可以连续运转轻功不眠不休地跑上十几天,而且速度比起那些所谓的千里马也差不了太多。
要不是他为了赶路总是挑一些小路、树林之类的人烟稀少的道路走,被人看到的次数不多,恐怕一个“神行太保”的名头是逃不掉的。
至于说他为什么要穿一身屎黄色的衣服——那自然是因为屎黄色耐脏啊!他可是用两条腿在野外跑的,要是还像在林州城时那样穿一身骚包的纯白衣服的话,估计跑不了多久,那纯白衣服也要变成半屎黄了,荀真可不打算一天一套衣服的换,和现实问题比起来,形象好不好看这种问题,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必须要纳入考虑范围的事情。
这天荀真正赶路赶得无聊,突然发现前边有两方人正在对峙,于是忍不住好奇停下来观察一下,顺便也想打听一下道路,看自己有没有走错方向。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仇杀?”
荀真开口问向双方,那黑衣人虽见他年轻,但方才展露出来的轻功却是不俗,因此心中也不敢小看,只是冲他挥了挥手,出言打发:
“官府办事,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官府?”
荀真打量了一下黑衣人,点了点头——看扮相确实是挺像朝廷的人。
“你是巡风捕快?”
“哼!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回避难不成听不懂吗?”
荀真听到那黑衣人的话,白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转头看向衣衫破烂的五人:
“那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看你们的衣服……你们是丐帮的?”
“哈哈哈哈,这位小兄弟说笑了,我们弟兄五个只是看起来有些落魄,并非乞丐。”
虽然眼下形势危急,但那为首大哥似是被荀真优哉游哉的态度感染,大笑着回答了荀真的问题。其余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大哥为什么要理会这么个少年人。
“那你们犯了什么事,被这个官老爷给盯上了?”
荀真继续问。
“哼!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此人虽然是朝廷鹰犬没错,但我等兄弟五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纪之事,只因我等曾在原礼部柳郎中府中做事,后来柳大人遭奸臣构陷,家破人亡,那奸臣丧尽天良,意图赶尽杀绝,因此才派出这条走狗,追杀我等!”
“放肆!你等叛贼乱党,竟敢口出狂言!”
那黑衣人听到为首大哥的话,顿时大怒,举剑就向对方刺去,荀真一个前跨,背后大刀鞘也不出,“当”地一声拍开了长剑。
“大胆!你是要和他们一起谋反吗?!”
黑衣人长剑被阻,怒目瞪向荀真,大帽子马上就扣了下来。
“先别急,你说你是朝廷官员,那你肯定随身带着印信的吧?另外这些人既然是反贼乱党,那你肯定也是有追捕手信了?一起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荀真和官府还有巡风捕快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们的那些套路全都清楚得很,眼前这人真要是能拿出身份证明和追捕文件,荀真肯定两手一叉,抽身事外,若是此人拿不出来或是不愿拿出,那里面肯定就有什么猫腻了,反正他现在闲得无聊,把事情梳理明白说不定还有转化之力进账,何乐而不为呢?
“哼!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让本官亮出印鉴?”
黑衣人听荀真说得门儿清,有些犹疑——他担心荀真也是朝廷中人,那就不太好办了。
“我就是个路人,看你们打架有些好奇,想把事情搞搞清楚。”
荀真也不隐瞒照实说了。哪知那黑衣人听了哈哈大笑,笑完脸上杀气腾腾:
“我当是哪里冒出来的高人,原来只是个贱民,本官已告明你回避,你不仅不速速退去,反而出手阻拦,看来你也是同党!既如此,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说完长剑一横,干脆利落地向荀真劈来,荀真马上就明白此人是动了杀心,打算杀人灭口了,手中长刀仍是不出鞘地架住剑刃,回头问其余五人:
“喂,我说你们几个,身上有钱吗?如果我把这家伙宰了,你们愿意出多少钱?”
那五人听到荀真的问话面面相觑,但看那黑衣官员大喝一声“找死!”剑剑直取荀真要害,带头大哥只能无奈地回话:
“我们兄弟五人身无分文,这位小兄弟还请专心应敌,莫要说笑了!”
“啧,那这样,我把他打死,你们把整个事情经过讲给我听作为报酬这总行了吧?”
“自无不可……小心!”
带头大哥正自担心荀真,犹豫是否要出手相助,突然见那黑衣官员连攻荀真不下,怒气大盛,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样的事物,心知必是暗器,赶忙发喊提醒荀真。
荀真哪会给那人机会,既然得了带头大哥的允诺,转化之力获取机制就已经建立了,他自然也不必再留手。右手随意一摆,长刀带鞘脱手而出,直中黑衣官员的左手手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衣人左臂应声而折,他刚欲痛呼,就见荀真脚下一点,眨眼就已经欺身入怀,接着只听得“噗”得一声闷响,荀真的拳头带着激烈的拳风已经砸在了他的胸口,黑衣官员后背一阵猛弓,接着就口喷鲜血,扑倒在地。
荀真在拳头击中对方后马上侧身闪开,避免了“狗血淋头”的结果。看着摊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一动不动的黑衣人,荀真通过方才交手的细节和拳头打在对方身上后得到的反馈,大概评估了一下这人的内力水平——三流靠上,接近二流,和胡一屠应该差不多。
再看看愣在那里目瞪口呆的五人,荀真顿时对他们的评价大幅度下降——连这么个二流不到的人都能把他们五个人追赶得这么狼狈,这五人应该都是不入流的三脚猫吧?从他们这应该也听不到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不过做事情总是要有头有尾才行,荀真冲着那为首大哥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用脚踢了踢黑衣人的尸体,说:
“你过来,把他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看看。”
为首大哥哪敢不从,在他们看来,这追杀他们的朝廷鹰犬已经算是武功强横的高人了,结果眨眼的工夫就被荀真一拳打得横尸当场,荀真真要打算害他们,估计打个哈欠的时间也就完事了。
为首大哥按照荀真的吩咐,蹲在尸体旁边悉悉索索一通探索,摸出来一个钱袋,一个令牌还有零零散散一些暗器和材料,非常识相地将这些东西全都捧到荀真面前。
荀真没看别的,只是拿起令牌看了看——不是巡风捕快的令牌,上面只写了“探影”两字,另外还有些歪七扭八的符号,估计是密文编码之类的。
“这是‘探影’密探的身份令牌。”
为首大哥见荀真看着令牌皱眉,赶紧开口解释。
“哦?‘探影’密探是干什么的?”
“是直属皇室的密探,负责督查官员和军队,一旦发现贪污腐败、结党营私和谋反作乱,有权不经上报直接抓人。”
荀真听了为首大哥的解释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巡风捕快官员特供版,想了想,随手把这令牌塞入怀中——他接下来要寻找胡一屠的仇人,这个令牌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好了,这尸体放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你们五个,每人用武器在他胸口捅一下,我在旁边挖个坑,先把这家伙埋了再说吧。”
荀真指挥着五人伪造尸体死亡痕迹,然后用怪力和双刀三两下就在旁边挖了个半人深的坑,将那“探影”密探埋了,接着惊走密探的马,领着五人走到了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张家村,随便找了间无人住的破房子,坐在里面聊了一会儿。
让荀真没想到的是,本来以为这五人身上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结果他们五人的身世,却意外地和他认识的人连在了一起。
“你说你们老东家姓柳,有个女儿叫柳青梅?”
荀真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为首大哥——经过互相自我介绍,荀真此时已得知,这为首大哥名叫谢隆,其余四个人分别是刘明、方兑,殷午和孙剑,五人是结拜的异姓兄弟。
谢隆看到荀真的表情有些奇怪:
“正是,柳大人去世后,小姐便被奶娘带走避难,听闻后来被人害死……怎么,荀公子有何疑问?”
“疑问倒是没有,不过我知道你们家小姐没有死。”
“什么?!!此话当真???”
谢隆听到荀真的话,激动得一把抓住荀真的小臂,荀真双手一抖,震开谢隆,冲他点点头:
“我骗你干什么,你们家小姐落难到林州城,被人拐去青楼做了几年清倌,改名柳含笑,前一阵子正巧我有事要找她帮忙,帮完忙就顺手替她赎了身。”
荀真说着将柳含笑的样貌对谢隆详细描述了一下,待到说到柳含笑左眉偏上有一小颗红痣的时候,谢隆再无疑问,先是激动地和其他兄弟含泪互视,接着又领着四人“噗通”一声跪在荀真面前。
“荀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兄弟五人本欲舍命追随公子,但现如今听闻小姐尚存人间,不得不探寻照护,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于心,来生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说完“哐哐”地磕起了头,荀真也不劝他们,只是很淡定地站起身:
“行了,我们之间本来就说好了,我替你们宰了那密探,你们把故事讲给我当报酬,现在已经两清,你们本来就不欠我什么。至于你们家小姐,我也只能提供她还活着的消息,我离开林州城的时候,她跟了一个相好的书生往京城去了,你们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能在半路遇到。”
说完荀真抬腿就打算走人,谢隆赶忙抬头问:
“荀公子,那狗官的东西……”
“你们自己留着吧,我不缺那点钱,顺便提醒你们一句,不想被人抓到的话,里面的银票最好别用。好了,我走了。”
说完荀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只留下谢隆等人,望着荀真的背影再次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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