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家人

    临上床时，千尘才发现了一件麻烦事——其实跟她闯下的祸相比，这件事根本不算事——她完全睡不着了。本以为昨天一晚没睡，今天肯定能睡得死死的，可现在她竟一点睡意都没有，甚至还想继续修行。
    只不过在这里吸收灵气，必定会被隔壁的玄罗和宁悦发觉。
    那就只能装睡了？千尘内心叫苦连天。
    她并不喜欢黑暗。
    无边的黑暗里，最可怕的事物是未知。
    不知道哪里会扑出一头野兽，用尖利的牙齿咬断她的脖子。即使紧紧地抱着自己，也无法缓释那样的感觉。
    兽的眼能够穿透黑暗，在黑暗中，她无所遁形。
    如果双方换位，她是兽便好了…她宁可自己是兽，也不愿作黑暗中的猎物。
    且等等吧，她的猎物不就在明处吗？在她眼中无所遁形。待她将爪牙磨得足够锋利，便能从黑暗中寻到破绽，猛扑而出，一击毙命！
    也许黑夜能唤醒一个人尘封的仇恨——千尘捏紧了被角，墨瞳似乎被仇恨点燃，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如同警世的钟磬音，将千尘拉回现实。
    “阿霁？”是玄罗的声音，“我知道你没睡。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玄罗师父。”千尘推开门，便见到了衣衫整齐的玄罗。
    玄罗抿了抿嘴，似乎要讲些不好开口的话。
    “师父，不必忌讳什么，您说就是。”
    “那好…”玄罗很罕见地表现出了别扭的神色。
    千尘歪了歪头。
    “阿霁…”玄罗吸了口气，缓缓道来，“其实…”
    他突然掏出一本书来：“这是我挑的功法，你下去好好琢磨琢磨。”
    千尘接过一看，是一本《玄冰诀》。
    “师父，我是火灵根。”千尘哭笑不得，“这功法我如何练得？”
    “你是双灵根。”玄罗说道，“你身上有一窍鬼骨蛇女的精魄。我要你将它利用到极致。你记住，这东西是邪物，不是你控制它，便是它反制你。”
    “徒儿明白了，谢谢师父。”千尘点点头，珍重地收下了这本看起来已经尘封很久的册子。
    “阿霁…这件事是关于你师母，也就是你阿娘。”
    千尘有些好奇，但也不想探听别人的历史。特别还是玄罗不愿意说出口的历史。
    “师父，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吗？”
    玄罗也没想到，千尘居然问都不问，就直接揽下了一般说道。
    “你如果拒绝，我也不会怪你。”玄罗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我绝不会怪你，只当我没有来找过你便是。”
    “师父，您说就是了。”千尘莞尔一笑，仿佛回到了她身为家闺秀的豆蔻年华，那时，她也是如此慷慨，如此大方，如此从容不迫。
    “我…”玄罗看着她的眼睛，“我需要你的血，救我的妻。”
    原来如此。
    千尘叹了口气。
    玄罗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师娘的话…”千尘的声音闷闷的，突然又如同要给玄罗一个惊喜一般，多云转晴一般活泼开朗了，“要多少我给多少呢！”
    “你不怕…我们是为了利用你？”玄罗的神色十分苦涩，目中满含复杂。
    “师父，您说什么笑话呢。”千尘笑了笑，“你们若是真想这样，何苦费这么大心力，直接把我抓起来不就好了？到时，哪里还能由得了我？”
    她撸起袖子，伸出白净的手腕：“师父尽管取吧，若真能帮到阿娘，我也高兴得很呢。”
    若说玄罗心里没有一点点触动，那是假的。
    “只是恐怕一次完成不了，我需要你时时配合。”
    “嗯！”千尘爽快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不告诉师娘！”
    玄罗轻轻吸了口气，拿出一把羊角短刀，和两个琉璃瓶来。
    一手握刀，割破手腕，一边用瓶接下鲜红的血液。
    药香馥郁的血液…
    结结实实放了两瓶血，玄罗又用白纱布将伤口包起。
    “你师娘救了你，真是她的造化。”玄罗抬起头，望着千尘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的。”
    千尘又笑，说道：“师父别客气。师娘现在是我阿娘了，做女儿的不就应该帮娘亲吗？”
    “还有，”玄罗说道，“有一件事刚刚忘了告诉你。”
    千尘歪歪头，表示疑惑。
    “那本功法，你须自己藏好，万莫被人看到。”玄罗松了口气，但面色依然严肃，“这是当年我没有去藏经阁登记在册的，连副本也不曾有。你背下来之后直接烧掉就是了。”
    千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罢了，她背下来就是了。
    千尘早早地起了床，颇费力地叠了被子——好歹算是能看的过去。
    她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
    “阿霁？起来了吗？”门外传来了宁悦的声音。
    “阿娘，来了来了。”她匆匆套上鞋子下了床。打开门一看，宁悦的面色还是不太红润，整个人好像更瘦弱了。
    千尘心想，我和师父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吃过饭就和清连一起下山去吧。”宁悦有些担心，叶皓轩的事情让她对千尘的人身安全产生了十分的忧虑，“今天下午还要去劳动吗…要不让你师兄陪着你吧…”
    千尘觉得他们太多虑了，便轻松地笑笑：“阿娘，他们要动手断断不会在明面上动手的，只要我不去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跟陌生人走，就不会有事的。”
    宁悦也勉强地笑了笑，又嘱咐道：“你尽可多找找凌风仙子，她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护着你的。好了，快来喝粥吧，你师父煮的红豆粥特别香甜…”
    玄罗的小院里摆上了桌椅。除了玄罗和顾清连，千尘还见了一个身材微颔，神色阴沉的男人——想来就是姬青了。
    千尘默默坐到了顾清连旁边。
    想来也真是奇怪，他们这样高深的修为，难道也需要进食？大概就是可以但没必要？
    高手的世界她还真是看不懂啊。
    “你们来盛粥吧。”玄罗从一边的小厨房走出来，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让人丝毫想不到他还能煮得一手好粥…
    千尘觉得自己一个姑娘，总不好比师兄吃的还多吧…于是在顾清连旁边看了看他舀了多少，自己又稍微减了一点点。
    玄罗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和他们在一起，总是很容易让人想起家。千尘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家。
    “阿霁，想什么呢？”
    许是见她也不说话也不喝粥，顾清连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千尘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口扯了个谎：“我就是在想，师父这样仙人一般的人竟也会洗手作羹汤。阿娘真是好福气。”
    宁悦眉飞色舞起来：“你师父和我成亲之前可是什么都不会做呢。现在他会做的可多了！果然还是我调教有方…”
    顾清连和姬青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师父应该是怕被您毒死吧…
    千尘不知所以，反而当真：“那阿娘也教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好啊好啊！”
    宁悦一口答应。
    空气突然凝固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汤勺。
    千尘奇怪地东瞧瞧西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还真是…耐人寻味。
    过了几秒，姬青“噗呲”吐出了一口粥；顾清连也绷不住了，捂着嘴偷笑起来；玄罗扶额作无语状。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啊！
    宁悦不满地鼓起了脸颊，像是只生气的仓鼠。
    “师娘师娘，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姬青的神色不再阴沉，大笑着认错道。
    “阿霁，咱们快去大报坛吧。”顾清连起身，将一个药箱挎上，“姬青，今日叶皓轩的药就交给你了。”
    姬青点点头：“师兄放心去就是。”
    顾清连和千尘正要离开，姬青却叫住了他们：“师兄，下午我去阿霁那边监工吧。”
    什么？他一个内门弟子，干嘛去那种地方监工？
    千尘吃惊地看着他，姬青却冲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这个柔软的动作让千尘心头一动，随即笑了起来。
    时候不早，依两人的脚力刚好能在传道开始时到达大报坛。
    “师兄，那个…被我吓尿的男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千尘总归还是问了问自己惹的祸事。
    顾清连脚下不停，说道：“放心吧，没什么大事。估计这回他以后要学乖的。这两天我和姬青一直在给他用药呢。我都觉得栖月长老该感激你，否则他还用不了那么多珍贵的草药呢。”
    “不好意思啊，师兄，害你们损失了这么多…”千尘讪讪地赔笑。
    “别在意别在意，”顾清连回头冲她笑了笑，“咱们玄罗一门，最不缺的就是药草。只不过一般人不给他用罢了。”
    “师兄，你一会儿讲什么呀，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下？”千尘好奇地问道。
    “嗯…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只不过是些炼药的理论罢了。”
    “炼药？师兄，你用什么炼药？”千尘生出了兴趣。若问炼药技巧，药族可谓是行家中的行家，他们甚至不用炼药炉，就能直接凭借对魂火的控制炼成丹药。可她还真不明白，外界的炼药师又是如何工作。
    “炼药炉啊。”
    “那火呢？”
    “炼药师多数是火灵根，少数是带火灵根的双灵根。”顾清连想了想，“还有些例外，等稍微闲下来我细细给你讲好了。”
    千尘点点头。
    “我们用火灵力催动炼药炉，这需要很强的很细致的灵力掌控能力。”顾清连叹了口气，“听说在浮玉有一个秘密家族，叫药族…那里人人可以使用魂火。那种魂火竟可以随心而动…只不过今年浮玉宣布药族已经消失了。真是羡慕他们啊。”
    顾清连笑了笑：“我如果有那神奇的魂火，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千尘扁扁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顾清连，自己便是药族人…
    她想了半天，还是说道：“我想那魂火也没有那么神奇。若真是如此，药族应该英才辈出才是，怎么会落得灭亡的下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顾清连笑了笑，“或许是天命难违吧。”
    千尘笑得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