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九章:又恰好

    他在海中坠落，像是脚被绑上巨石扔进水里溺死的人，脑海中，充斥着巨量的回忆碎片，它们如墨色的海潮浸润了他的脑神经……那张在水中扭曲的脸，变幻出多种多样的神色，但大多都是痛苦和哀伤。
    这个人大约真的死了，他的脑海里走马观花的呈放出属于他且不完全属于他人生的一切，有的画面那样真实，有的又仿佛在千里之外。
    没人能救他，在百米海底，万物幽深，他肺里所剩无几的氧气彻底溜尽了，他眼前一黑，头一歪，完全丧失了行动了能力。
    忽然，昏暗的探照灯打在了他的脸上，一个穿着高压潜水服的女孩向他游了过来，游姿优美，像是海底深处而来的美人鱼，潜水服勾画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她人鱼般的游向沈南方，轻轻抱住了她。
    太严重了……
    沈兰草蹙起了柳眉，沈南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只是硬抗了近乎完整核弹爆炸般的冲击那样简单，因为过度使用力量副作用彻底反弹了，他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渗血，像是血色缥缈的丝绸，缭绕着他。
    还是先带着他离开吧，沈兰草心说。
    沈兰草按动后背透着蓝光的按钮，启动了喷气背包，巨大的推力带着两个的重量重返海面，通过望向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又一个的阴影，那是霓国军方启动了所有的搜救船和搜救队来打捞沈南方，秉承着死要见人，活要见尸的遵旨，地毯式的搜寻。
    但什么都比不上血脉相连，血浓以水。
    沈兰草抱着沈南方上了甲板，等候多时的医疗队连忙对沈南方展开了应急治疗，先是把他抬到了担架上，然后坐上前往江户第一医院的直升机，扬长而去。
    医院长长的白色走廊，从尽头到手术室除了坐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宋卿卿，空无一人。八岐大蛇暴走，所有人都去了前线，就连雅儿都是，她只在临走前抱了抱宋卿卿，在她耳边说，“沈南方一定会没事的，我现在不能去见他，抱歉。”
    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泪珠打在地板上，碎成更小的泪花……她竟然哭了，她分明一直表现得都是先不屈的带刺玫瑰，即便是命运扼住咽喉，也会扎得命运一手鲜血，可现在她表现得却像是一个失恋了的脆弱十八岁岁花季少女，哭得痛彻心扉，酣畅淋漓。
    欧阳越派人送来了很多千金难买的金贵丹药，手术室里是炎国现如今最顶尖的医师和最顶尖的团队，但依然没把握，沈南方的身体太糟糕了……像是一片枯叶，轻轻一捏就碎了。
    “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苍老的声音响起。
    宋卿卿使劲抬起头，不知何时，身旁站了个身穿洗得发白破旧道袍的老人。
    是什么时候！？宋卿卿震惊，以她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有人无声无形的出现在她旁边，又悠悠然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而她竟然连警觉都放下来。
    不……不对，不是她放松了警觉，而是老人的实力直接压制住了她的血脉，妖力以及一切，就像是一座大山般的威压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又怎么反抗得了。
    “你就是沈南方的师父？”宋卿卿问。
    “你不怕我？你可是妖，而我是人。”老人打了哈欠，这个居下临高的角度，宋卿卿还能看到他牙缝里没剔干净的韭菜叶，看的她一阵反胃。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沈南方经历了那么多折磨与苦难，有多少是你安排的？”
    “哈哈哈哈哈……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这个徒儿以后的日子大约不会太好过。”老人爽朗一笑，“我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布局，大多数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就像这次一样，他本可以选择带着你逃离，但他放弃了；他还可以选择牺牲一些人的性命，补全自己的血脉，但他也放弃了。我这个徒儿就是那种会选择大部分人不会选择的选项，说好听点儿是执着，说难听些就是傻。”
    “你承认了？”宋卿卿的眼睛眯成危险的缝隙。
    “我从不隐瞒，”老人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光灿灿的丹药，“喏，给他喂下去，虽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药，但多少能增加一些活下来的概率。”
    “你真是他的师父？”宋卿卿质问，怎么会有不担忧徒弟性命安危的师父？”
    “是啊……真想不通，”老人浅笑着，一脸的褶都扭曲在了一起，“我这种人怎么会遇到那么好的孩子，又恰好，他是我的徒弟？”
    宋卿卿已经起身，她要赶快把药送进去，刻不容缓。
    老人忽然从背后叫住了她，“九尾狐，无论你和我徒弟曾经有过怎样的爱恨情仇，可今生今世他只是沈南方，我希望你爱的是他，而不是那些早已不存在虚妄的幻影。”
    “我还不需要你对我说教！”
    老人耸肩，“还真是火爆的脾气，倒也不错。”
    等到宋卿卿送完丹药重新走出抢救室，走廊空荡，老人走了，窗外的天暗了下来，城市慢慢重新运作了起来，隔着几个街区，玻璃大厦的光很明亮。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沈南方的名字，你为了一群人献出性命，可他们的大部分都是连中文都不认识的外邦人。
    你的奉献毫无意义，在许多年后，甚至无人记得，很多人会在你死的那一天继续彻夜狂欢，红男绿女在舞池边拥抱着舌吻，在原始荷尔蒙的催发下，激情的过一夜。
    值得吗？这样做？
    恐怕只有沈南方自己知道答案，可他昏迷了，不知能不能醒来，或许这一闭眼，就是一辈子。
    你坚守了少数人的正义，换来的可能是大多数人的不理解和不认同，那么你是否还能握得紧剑柄，不去自我怀疑？
    宋卿卿现在真心觉得沈南方很厉害，比曾经的他甚至还要厉害，厉害的有些傻。
    “傻子，你能不能快点醒过来，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