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溪自尽

    “仙君，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帮我。”
    “什么？”
    “我下辈子想投胎成人类，我不想再堕入鬼道了，我不想一出生就是最卑贱的那种人。”
    天霰更咽道：“我答应你……”
    莲丞听到这句话就满意地笑了，闭上了眼睛。
    莲丞化作一团光束慢慢消散。
    天霰施法保护了不远处的那块墓冢，并让业火烧毁了整片森林。
    天霰和莫殇感觉到灵力正从森林里一点点回归自己体内。
    暮色降临，天霰和莫殇休整好，正准备离开。
    “师傅，我是属于那里的，对吧？”义溪怔怔的看着后方——三人刚刚逃出的怨灵冢。
    那里大火蔓延，鬼魂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天雷滚滚，暴雨从天空落下。足足一个时辰了，业火依然在燃烧着森林里的所有生灵。其惨绝和森林外的静谧美好截然相反。
    天霰拉住义溪的胳膊轻声说：“别多想了，随师傅回吧。”
    “回不去了。”义溪轻轻拽住拉着自己胳膊的天霰手，苦笑一声说，“师傅，我回不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怎么就回不去了？走不动我背你，好不好？”莫殇红着眼睛责备义溪，声音早已颤抖。
    “师傅你也猜到了吧。”义溪闭上眼睛，让眼泪自然地流干净，“那天，是我施的咒。禁术，我早在云宫就偷学了；恶咒也是我对那些枯尸下的。只是我没想到，那些枯尸会拽上那些年轻人一起死。”
    等到眼泪停了，义溪睁开眼，他转过身看着莫殇，可一看见莫殇心疼他的模样，他又甚为自责，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义溪更咽着坦白道：“我施咒是为了让师傅疑心你。对不起，你对我那么好，我却那么自私，想独占师傅的关心。”
    莫殇先是震惊，然后大哭道：“我……我不怪你，师兄，我都懂的。你只是渴望师傅能在意你，能认可你，我都懂的。”
    义溪苦笑一声，闭上眼睛低下了头，眼泪掉到地上，他道：“可是，大错已经铸成，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不配再回到云宫了。”
    天霰伸出手，却停了下来，他心里一片混乱，皱眉道：“你不是有意的，你虽有错，可罪不致死。你跟师傅回去，跪在祖先面前，十年不够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一百年，一百年不够一辈子，一辈子不够师傅替你还，总能赎清罪孽的。”
    义溪睁开眼睛看向天霰，道：“不，师傅，就算我不是有意的，我还是犯下了滔天大罪。鬼王有一句话说得对：能还清血债的只有犯罪者的鲜血。那五千怨灵犯了罪，我也是。让我去赎罪吧。”
    义溪走向天霰，握住天霰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放肆犯上，能抱一抱师傅，是他渴求了数十年的奢望，在自己死前能完成心愿，他觉得不亏了。义溪抱住天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放开天霰，义溪笑着说：“真好。师傅，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肆过，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可在我眼里，您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直都想抱一抱您，就像抱自己的父母一样，今日终于圆了我的心愿了。”
    天霰自责不已，这个孩子藏了二十多年的心愿，自己竟然不曾发觉。如果自己早日发现这个孩子想法，是否他就不会承担如此压力，也就不会这么渴望能得到自己的关注，更不会放下如此大错呢？
    义溪跪了下来，向天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了起来，拖着身体，缓缓地接近大火蔓延的森林。
    天霰最后一次劝阻：“那里都是罪孽深重的人，你要想好，你这一去再没有轮回，你永远都只能和他们一起，做个孤魂野鬼，生生世世……”
    “我想好了。”义溪迎着大火，一步一停地走着。
    莫殇哭着越过天霰，向义溪冲过去，“师兄！不要走……”
    “让他走吧。”天霰拉住莫殇，他知道，强行留下义溪，以他好强的性格，以后也只会越来越痛苦。
    莫殇蹲在地上，拂面大哭：“师傅，师兄只是太在意你了，我能理解他的。”
    “我知道。”天霰平静地说，只是眼睛一直盯着火光越来越小的森林。
    天霰转过身，慢步走向前方。
    数年前，天霰曾经听过义溪说的梦话。
    “师傅，我很爱你，像爱父母那样。我不想成为你的耻辱，也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我更不想让你为我为难，不想让你为了保护我被众位师弟说偏袒我……我想让你为我骄傲，做到让你满意，也让各位师弟，各位长老都满意。”
    那个时候的义溪，还只有十七岁。
    这件事情，天霰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说这段梦话的义溪。义溪家境不好，父母双亡，从来都以公明正义在各位师弟面前立起师兄的形象。此事发生了，总有一天，别人会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傲气的性格也必然受不了别人歧视和同情的目光。他自己也会因为自己的污迹日日自责羞愧，活在阴影当中。
    与其看他日后颓废，不如让他顺着自己的想法，去赎自己的罪。
    路上人烟稀少，天霰看着心里隐隐失落，这五千冤魂寻仇时，竟也波及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若非如此，他们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师徒二人一边走一边运功，回到驿站时，已经到了亥时了。
    驿站外原本是一片凄凉，人烟稀少，可慢慢的行人、商人竟多了起来，天霰有些疑惑，却也没深究下去。
    因为，他们再没有力气管这些事情了。进了驿站，收拾自己的行李，休息了片刻，师徒二人便动身离开驿站，却发现门口来了许多人：“仙君！仙君！仙士！”
    天霰打开门，却看见那些已经死去的年轻人和修道者站在门前，与原先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天霰记性极好，所以看过的东西几乎可以记一辈子，他分明看见那些人早已死了……他疑惑的看向莫殇，却发现莫殇也是疑惑。这里大约四五百人，他们早就死了，怎么会起死回生？难道是鬼界施法作出的幻象吗？可鬼界早已败退，他们怎么还会有机会作恶？
    一位年轻人笑着说：“多谢仙君和仙士！你们就是我们卫庄所有人的再生父母！”
    “不必言谢。”莫殇微笑道。
    “多谢仙君为我们除妖降魔！我们是来感谢仙君您的！这些土特产是我们用来感谢仙君的！”
    莫殇突然从心底里涌出恐惧，他看着天霰，却发现天霰的眼光也正看向莫殇。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疑惑与恐惧都落入对方眼中。
    “不了，经此一劫，卫庄必定物资短缺，你们把这些带回去吧。”天霰说。
    “那我们也不好悖了仙君的意，这些东西我们还是拿回去吧。”
    “我与莫殇要连夜回去了。告辞！”天霰作揖道。
    “恭送仙君！”
    天霰微笑着微微点头就带着莫殇离开了。
    “师傅，怎么会这样？”上了仙车，莫殇禁不住疑惑问。
    “不知道，先回去吧。这样的结局不是我们正期望的吗？”天霰叹了口气，望着仙车下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想起自己的弟子和那些仙士在这里因为做错事而死去，心下一阵阵地疼痛。
    他虽是仙君，可也有累的时候，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候。
    莫殇没再问了，因为他知道师傅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诡异、尚有疑云，而是师傅没有精力再去深究了。
    失去了爱徒，一直以来的信仰又被打破，心中怅惘在所难免，哪怕那人是仙人灵魔鬼五界至尊的仙君。
    莫殇回头看向自己待了数十天的地方，叹了口气。那些地方灯火通明，自己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现在梦醒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而师兄却永远迷失在那场噩梦中，回不来了。
    虽然一切都恢复如初，但莫殇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还记得一个多月前，那时还没发生这么多事，自己每每晚上看书看得晚了，早上醒来听学时，自己想要偷偷睡觉，义溪总会一边喊自己，一边挡住师傅的目光，替他遮掩。
    现在，这些美好都不存在了。
    噩梦解释不了的事情，那些“起死复生”的人，那地上留的话……终有一天还要去解决。
    不是为了那群双手沾满鲜血的修道者，而是为了在那场“噩梦”里走散了师兄和那个叫莲丞的家伙。
    风云也许不久就会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