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已经回不去了喔,路兰这么想。
不可能回得去。
自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一切也都改变了,时光更不可能倒流。
只能接受现实,自己想办法做出觉悟,放弃一些什么继续活下去。
不过嘴上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是内心再次发现,唉,真的是那样。
说不出口的话,真的会逐渐累积毒素,并且腐蚀身心。
胸口会觉得这么痛,一定都是因为这样。
吸一口气,路兰开口打算说点完全不同的话题,然后……
「我,想回去啊!」
「……唔……」
——吓了一跳,望向自己的手。
琳达也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的向后倾,也望着路兰的手。
到底想说什么,想喊叫什么,想干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
手,正伸过去想抓住琳达的手肘。发现之后停下了动作,漫无目的悬在空中。
手指慢慢动了起来。抓过来确认之后,没错,这是自已的手。明明是自己的手,也是自己的声音,可是……
「我刚才……说了什么?」
真的不知道刚才做了什么。琳达的下巴看起来瞬间颤抖着。
琳达很快地开口:「太夸张了——」
她说。眨着眼睛,一脸真的很惊讶的样子看着路兰。
「你是睡着了吧?刚才那一瞬间。」
「……睡着了……?
对啊。琳达笑着点头。然后趁势推着扶手使力站起身来。
「我看我们都还是去睡一下比较好。不管怎么说,睡眠不足对身体都不好。不但会让人神经紧张,还会想太多。那就这样吧。」
轻轻挥手,转过身去。
「晚安,路兰。」
琳达「喀啦」一声拉上娜娜学姐阳台的落地铝门,回房间去了。只剩被留下的路兰呆呆站在原地。
睡着了?
不愿相信,也难以接受,一时间还无法回自己房里去。要回到那大家都沉沉睡着的静谧世界,默默闭上眼睛,暂时还办不到。
无声的夜晚,路兰觉得自己好孤单。现在,还醒着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从那天在路兰房间喝酒聚会后,贺甜好像就感冒了。
大家一起过夜的隔天早上,男生们还在打鼾,早上七点,叫醒路兰的是千芊。
肩膀被摇晃着,半梦半醒,眼睛一睁开就看千芊趴在枕头边窥看自己的睡脸说:「我和贺甜同学要先回去罗。」路兰还记得自己当时含糊点头,对贺甜挥手说「再传简讯给我喔」。
之后没多久才正式清醒的路兰心想,不愧是女生。贺甜与千芊把杯盘都洗干净,垃圾也分装在垃圾袋里了。光是这样,这间房间就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只需。
柳真和二次元君睡醒时大概是九点多吧。柳真错失了回家倒垃圾的时机,结果那天三个男生就这样一起跷了课,懒懒散散的过了一整天。
傍晚接到贺甜的短信,路兰才知道她感冒了。打从两人交往以来一定一起度过的周末,也因为贺甜身体不舒服而不能见面了。打电话给她没回,也没回覆短信,可是一直打扰卧病在床的人也过意不去,路兰只得在语音信箱留话,除此之外也不能多做什么。
路兰还满自责的。毕竟自己是聚会的发起人,让她留宿在晚上可能太冷的房间里的人也是自己。
就这样,到了下一周的星期一。
这天是祭研久违的练习日。
早上传短信问她「今天会来吗?」也没有回信,路兰心想贺甜今天也身体不适无法起床吧。
所以,当中午他在平时集合的某区立设施里的排练室看见贺甜时,真是非常惊讶。
「咦?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请假。」
从男厕换完衣服出来的路兰出声对贺甜这么一说,她便如惊弓之鸟似的猛然回头。身上穿着白t恤,随处可见的运动裤,和其他学姐几乎完全相同的打扮。
「身体状况还好吗?这次感冒拖了很久吧?」
「……」
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因为贺甜嘴里还晈着绑头发的发圈。
两手正把一头长发往脑后拢,并巧妙地将卷曲的发尾向内折,正打算将头发扎成包包头。
这么久没见,她却表现得意外疏远,令路兰不由得感到狐疑,直盯着那张白皙的脸。
只用一个发圈就像施展了魔法,把头发绑得漂漂亮亮的贺甜反问:「什么?」脸上的笑容如此完美,标准的贺甜微笑。
虽然一切看似没变,但却又有着微妙的距离感。
正当路兰想再靠近她一步时。
「哇,贺甜学妹,你好会绑这种丸子头喔!」
「这要怎么绑?我头发这种长度也可以绑吗?」
一群学姐们一手梳子一手橡皮圈的跑过来,路兰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乖乖从女人国里退出。
在这群人里,还没看到琳达的身影。
「路兰,你最近怎么都没来?」
有个学长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猛捏路兰,整个人纵身一跳,路兰立刻转身不让学长从背后先发制人,采取相扑选手那种绕圆圈的逃跑姿势,不过……
「呀!抱歉啦!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是说学长们请你们不要这样!」
「喔喔,你这小子还敢反抗!」
「就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喔!」
其他的学长们一拥而上捉弄他,他叫着笑着逃跑。但是三个、四个……愈来愈多前辈靠过来,一年级的他简直被当成了大家的玩具。
「上、上次众会时的事情我不是都道歉了吗?」
关于四年级生也在场,自己却先回家的那次社团聚会,「因为身体突然不舒服」这理由不是马上就获得原谅了吗?
「才不是那件事呢!」
「你这家伙,是不是在和我们社团的美人儿交往啊?」
「上次还看到你们手牵手!」
「可别跟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什么的!」
被搔痒撂倒在地,差点喘不过气来。即使大喊「学长们年纪也不小了,这样是在做什么!」他们也不肯停下攻击的手。路兰一边尖叫着一边不由得对贺甜送出求救的目光。
贺甜却只是呆站着不动。
站在排练室正中,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既没有和其他学姐们说话,也没有在看闹成一团的路兰这边,只是无神地睁着那双大眼,心不在焉。不知为何,才刚绑好的头发又披散了下来。甩了两、三下头,把头发梳开,眼神朝门口望去。那恍惚的神情与毫无血色的苍白,怎么想都太不寻常。
依然被学长们撂倒在地,路兰的目光却紧紧系着贺甜。是不是还在发烧啊?还是又不舒服了?
想去找贺甜说话,拼命挣扎着起身时。
「好了,集合!你们这些人在干嘛啊!」
门打开,三年级的学长们现身,琳达也和他们一起进来了。
「喂,是谁在欺负路兰?」
一脚一个踢开压住路兰的男生,伸出手拉着他起身。放开她使力的手后,两人同时笔直伸出手指朝对方一指,接着心有灵犀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朋友的证明,也代表共同拥有不为人知秘密的手势……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只是自己和琳达的关系,没有必要去对他人一一说明,路兰是这么认为的。
好不容易得救了,路美的目光开始搜寻贺甜,却被陆续聚集的祭研人墙挡住了。
三年级生抱来好几个大纸箱,似乎很重的样子,放住地上时看来沉甸甸的。
「这边的给臭男人!那边的给淑女们!打开箱子,把各自的拿走!」
学长们指示全体社员打开纸箱。
按照吩咐打开纸箱,看到的是和男社员人数相同数量的旧木屐,准备给女生们的则是斗笠。不管哪一种都用奇异笔写着其他大学的名称,何西学长将东西一一分配给大家。
「在正式上场之前,先用这些借来的道具,所以不能弄丢罗!每样东西都要小心保管!」
同时如此叮咛着。
喔!男生们发出低沉的声音答是,带着隐藏不住的雀跃。
没错,祭研下个月就要正式出道表演跳舞了。
说是正式出道,其实也只是混在其他大学的舞社团里——真要说的话只是顺便参加,而且还是那种以人数取胜的群舞而已。不过,正式表演总归是正式表演,大家要在正午时分的商店街上一边跳舞一边游行。酷爱电子书 .kuai.
「响板或提灯那种道具我们没有,不过,这次就先当作热身吧。」
拿去吧,学长说着也递给路兰一双木鞋。深茶色的木屐配上深蓝色的夹脚鞋带。有点可惜的是上面用奇异笔写着一个「字,不过重量比看起来的轻,虽然穿旧了可是擦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有脏污的痕迹。
把脚套进事前被要求带来的白色足袋里.
意外的高,走起路来脚下摇摇晃晃的。试着体重往前倾……
「……呜哇……」
差点顺势向前跌倒。
穿着这个真的能跳舞吗?变高的视线不安地东张西望。其他学姐们也担心地叨念着:「要是跌倒可就难看了——」「脚趾痛死了啦。」之类的话。
贺甜没问题吧?试着找寻她的身影,但女生们全都戴着斗笠,实在太难分辨了。红色帽带在下巴处打着结,帽子调整成遮住脸颊的角度,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样真的看得到前面的路吗?」「怎么好像比上次借回来的还大?」
这么说来,第一次被学长姐们拉进社团那天,他们也证穿着这身跳舞的装扮呢。路兰脑中,那个极度喧嚣的春天记忆复苏。纷飞的樱花瓣、满天飞的脯告传单。美式足球社的骚动、职业摔角社的粗鲁、啦啦队员的腿、森巴乐队,还有——琳达鲜艳的嘴唇。
那一天,琳达发现自己时心里在想什么?路兰心想,下次一定要问问她。
排练室里的女生们,戴着相同的斗笠穿着类似的t恤,只看得到微笑的嘴巴并排着,乍看之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大家先排成一列,试着跳一遍熟悉一下舞步。」
在学长的指挥下,祭研社员们排成一个大圆圈,各自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配合号令开始有气无力的绕着排练室跳了起来。
路兰也抬起双手,照学长姐教的方式踏出舞步,可是……
「……咦……啊?」
穿着木鞋的脚煞不住的向前倾,才踏出第一步就差点摔倒。「喂喂!」听见后面学长的笑声,勉强平衡住身体回头报告:「我没事!」
为了不让队伍停滞,踩着不稳定的脚步再度前进,很丢脸的是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实在很难顾及跳舞时该注意的要领。更糟的是,鞋带指缝之间痛得不得了。
反观学长姐们可能因为经验丰富,至少还能维持基本水准缓缓舞动着向前进。路兰相当拚命的跟上他们,随着队伍前进,数着拍子跳舞。
此时,突然察觉贺甜的身影并不在队伍之中,放眼望去怎么也找不到她那僵特殊的舞蹈动作。
「咦?贺甜同学?你到哪去了?」
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嗯?我在这啊?」
就在眼前,一个整张脸都被遮在斗笠下而看不清楚的女生对着万里挥手。仔细一看,斗笠下的那张脸确实是贺甜没错。
「是说……你怎么跳得这么自然?」
路兰惊讶地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其他学长姐也突然察觉这件事,每个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当大家都穿着穿不习惯的木鞋,身体僵硬的跳舞;脸也藏在斗笠下,并穿着类似的t恤和裤子时,在连发型都无法区分的人群之中,贺甜的舞也显得很「自然」了。再也不会被揶揄是机器了,身为群舞团成员的一分子,她个人的独特气息完全消失了。
喔喔!不知谁先开始鼓掌,贺甜藏在斗笠下的脸马上就变得很红。
「看来我们团队挺不赖嘛?」
「太好了,那就加快速度继续练习吧!」
加入了铿锵的练习用锣鼓声,继续着舞蹈练习。为了让穿着木鞋的脚步和舞蹈动作都能整齐划一,大家排成一列慢慢绕着圆圈边跳边前进。室内明明开了冷气,但今天实在太闷热了,很快地万里连脖子一带都汗湿淋漓。
即使如此,为了配合前进的学长姐们,还是只能右、左、右、左。尽量跨大步,挥动双手,一点一点移动穿不习惯的木屐。听见有人喊着「路兰,注意你的腰、腰!」路兰注意着蹲低身子。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跌倒,同时尽量做出更大更轻松自在的动作。像个男子汉,充满魄力。
当间隔拉大到某种程度时,队伍很快的开始产生停滞。
因为是排成一列前进的,所以满身大汗的舞者们挤在一个角落形成螺旋状。天气热的缘故,大家脸都红通通的,气喘吁吁,缓下脚步擦身而过。
「很开心呢!」
不知道是谁在路兰耳边这么说。
「嗯,很开心。」
回答之后,才感觉到是身边戴着斗笠的女生。虽然看不到脸,但应该是贺甜吧。路兰心想。
呼吸重叠,靠近的彼此体温升高。
偶然间小指和小指互相碰触,瞬间似乎闪过一道电流。因为太烫了,让路兰瞬间闭上眼睛。紧紧地,用力地,在数秒之间。
约莫两小时的练习结束后,
「贺甜同学,等一下有什么打算?有课吗?」
一滴水珠落在鼻尖上。
路兰对着天空仰起头。更多大颗的水珠打在脸上。
的确今天从早上开始云就很多,一副随时都可能下雨的天气。然而天气预报明明说入夜之后才会开始下雨的啊,所以路兰也没带伞出门。
天空很快变得昏暗,带着泥土气息的雨的气味立时弥漫在空气中。一眨眼,柏油路面上不断增加被雨打湿的水渍,路上行人的脚步也开始匆忙。打开折伞或便利商店塑胶伞等有备而来的人,大约占了一半。
不久,耳边便传来轰轰作响的雨孵。
雨来得太急雨势又太强,一时不知所措呆站在原地的路兰也忍不住开口:「糟了,我们快去找个屋檐避雨!」
拉着贺甜正想一起冲时。
「……」
贺甜却神情恍惚地盯着路兰看,一步也不动。
雨滴不断落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
「你在做什么。快走吧!」
左手抢过贺甜手上的东西,右手抓住她的手,一拉贺甜她也就跟着跑了起来,两人姑且先跑到铁门已经拉下的文具店门外避雨。
几乎是与此同时,随着一阵哗啦,雨势也一口气增强了。是那种打在身上会痛的倾盆大雨。
脚边溅起白花花的雨水,路过的上班族举着公事包或报纸纷纷快步冲过,附近私立中学的女学生们一边发出「呀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一边不知为何放声爆笑,成群结队的朝车站跑去。
路兰擦着脸上的雨水,无奈地低头看看湿答答的牛仔裤。
「这雨下得好夸张……你要买伞吗?」
贺甜当然也全身淋湿了,雪纺纱的罩衫袖子半透明地贴在手臂上,看似名牌货的小牛皮包包上令人遗憾地留下多处水渍。「哎呀,真糟糕。」说着,路兰将还在滴水的冰冷头发往上撩。
「伞是一定需要的,绝对。我用跑的去便利商店买,也连贺甜同学的一起买来好了。不然要是你着了凉,让感冒又变严重了那可不好。」
说着,他发现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贺甜侧脸,露出从未看过的表情。白皙的脸颊沾满了雨水也不擦干,贺甜任濡湿的头发贴在鼻头上,连大气也不喘一声的只是呆站在路兰身边。
「……贺甜同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急忙仔细端详她的脸,贺甜却依然连眼珠也不劲一下。路兰挥挥手,她才总算看了过来,但还是没有笑容。
只有视线空虚地移动着。
因下雨而潮湿的空气里,蔷薇香气愈来愈浓。但站在眼前的贺甜却静默的连存在感都若有似无,路兰心想,就算她就这样整个人消失了也不奇怪。有种感觉,彷佛雨声即将冲走一切,使一切变成「无」。
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贺甜很不对劲。在某个路兰未曾察觉的地方,贺甜的心境起了某种变化。
「贺甜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
失魂落魄面无表情,贺甜除了眨眼之外没有任何反应。雨滴不断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一滴又一滴,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突然——
「……你喜欢我吗?」
她丢出了这个问题。唐突地。
咦?路兰不禁重新反问。
「什、什么……为什么这么问?当然喜欢,那还用说吗?」
即使路兰做了回答,贺甜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也不拨开被雨淋湿的头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呼吸而已。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看得出她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接着,一把抓住路兰的手。淋湿的指尖冰冷柔弱,一点力气都没有。
「……真的吗?」
微微偏着头,雨沿着下巴滴落。
「你真的,喜欢我?」
闪烁的视线似质问着什么。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确实没错,她正对路兰有所质问。
不好的预感加快心跳。不明白是什么让她这么说,但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说呢?我不是说过喜欢你吗……难道你还在介意上次千芊说的话吗?你真的担心我会因为柳兄的事吃醋吗?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真的完全……」
摇摇头,但贺甜可能根本没听见路兰的话,不管说什么,她还是露出一样的眼神自顾自的追问:「你喜欢我吗……会一直喜欢我吗?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讨厌我?什么时候……你就会不需要我了?说这种话的我,是不是很烦?」
——是。
如果这样回答的话,贺甜一定会哭吧。
但不可否认确实有一点想这么回答。莫名其妙的被这么逼问指责,不知不觉中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似的。什么讨厌,什么不需要,什么很烦的,这种话明明路兰连一次都没说过。贺甜的这种被害者意识到底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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