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路兰心想，自己说不定不应该擅自把千芊的事告诉柳真。
    但现在，自己告诉柳真的事已经被千芊知道了。
    千芊说不定正在生气……
    不对，应该说，问题出在千芊对柳真的态度……
    坐在驾驶座的面无表情，装作把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乘机望向窗外的景色。
    “什么嘛，怎么……好像只有把我当外人？千芊今天对我特别冷淡喔？”
    虽然柳真问的是车内其他人，但却没人回答他。
    守护柳真会的成员们，包括路兰在内，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狭窄的密闭空间中，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抱定必死决心的路兰终于开口。
    瞥了千芊一眼，只见她一边咕噜咕噜地咬着薄荷糖，一边用平常的表情望着窗外。尽管是她决定要守护柳真的，毕竟还是无法完全释然吧。直到前阵子还暗恋自己的人，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再加上他还说些「如果是你一定没问题」的多余发言。连路兰都觉得没必要那么说吧。要人听了那种话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对待你，也太强人所难了。
    而贺甜则从刚才开始就若有所思地轮流望着千芊的侧脸和青梅竹马的后脑勺。在这当中，还不时偷瞄路兰的表情。她一定是擅自将千芊的心境与自己的失恋画卷重叠，擅自感到心痛，又擅自担心路兰是否在意这样的自己。所以贺甜才会这么快节奏地不断把头转来转去，又不是在看网球比赛。路兰只在心中悄悄这样吐了槽。
    握着方向盘的二次元则维持一贯不干己事的姿势。只是不熟练的驾驶技术和拥挤的车流让他从头到尾都很焦躁，勉强超车又紧急煞车，嘴里「啧」了一声。
    柳真早已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和自己有关，脸上挂着被排挤的表情，结果一直板着一张脸生闷气。
    路兰已经开始觉得累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都还没到目的地呢，就已经这样了。好不容易盼来开心的一天，难得的海边出游，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情况好转吗？果然还是那个吗？真的被诅咒了吗？
    哪个人这么恨自己，非得在这个夏天里做这么无聊的诅咒？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人痛恨的事。说不定是从前的万里做过什么好事？
    过了这么久，那后果却由我来承担？若光看照片，那家伙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傻脸，没想到做人这么差劲啊——这样那样的，脑中又开始认真想起这些无聊的事。
    「……啊？不会吧……！」
    路兰不由得坐直起来。同一时刻，望着窗外的千芊也发出「呜哇……」的叫声。
    豆大的雨滴啪答啪答地，突然敲上了车窗。
    谁都没有开口。
    其实路兰也不是觉得「不想讲话！」才没开口的，只是失去开口的时机。虽然其他人应该也是这样，不过这沉默也太长了点。
    除了开车的二次元君外，连其他人也开始对塞车感到不耐烦时。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海边。此时距离接柳真上车时，已经又过了三个半小时了。而且还不间断地下着雨。
    昨天的气象预报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想打电话去气象局破口大骂，这场雨下得也太夸张了。
    早知道一开始下雨时就应该回头了，路兰心想。但是，抱着「说不定马上就会停」的期待，以及害怕在这气氛之下回头会让这群朋友的关系产生裂痕，于是五人决定还是继续执行出游计画。
    这很明显是个错误决定。别说裂痕了，看看现在的样子——路兰环顾着车内沉默的成员。
    贺甜不知道是真的睡着还是装的，闭上眼睛靠在路兰的肩膀上。旁边的千芊把脸压在车窗上一直不发一语。柳真可能是真的睡着了吧，至少已经两个小时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二次元君则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iphone，车上音响坏掉了，又没有电视，空调的状况也不好。
    本来还期待在这种天气下没有其他人会想去海边，塞车的情形应该也可以获得缓解，但这期待也瞬间落空了。塞车的原因似乎是发生了车祸。失去回头时机之后，只好一直持续慢慢前进，最后终于抵达空荡荡的海边停车场。
    这里原本应该是车满为患的状态，但现在广大的停车场里只停了几辆车。大雨在地面积起水洼，打在车窗上的雨滴溅起飞沫让周遭视野一片白花花的。
    是不是就这样直接掉头回去呢……只要有人这么开口，一定会马上这么做吧。可是，没有人说出这句话，只有时间无谓地流逝。
    总之，路兰心想，有必要让一直开车的二次元君休息一下。但这实在过于沉默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否真能放松休息，又是另一个问题。
    唉唉，路兰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
    窗外下成了深土色的烟雨迷蒙。
    看得见海……似乎很冷的样子，隔着倾盆大雨看见不安稳的浪头如雪花般破碎，拍上岸边又退回海里。
    不时传来雨滴打在侧面车身时发出的「空空」声。风听起来也很大。
    空调依然持续送出温风，教人难以呼吸。路兰用力将t恤领口往下扯。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缘故，总觉得胸闷得难受。可要是开窗，车内铁定会湿透，又不能这么做。
    有种感觉，自己经历过这种状况。是什么呢——对了。和那时很像。
    住院的时候，被当成自杀未遂者而受到监视的那些日子，和眼前的状况莫名地相似。待在白色的病房里、白色的病床上，路兰总是很难受。一直想离开，可是却又出不去，完全迷失了自己，只能望着失去力气而萎缩的手脚。
    是在那个雨后的夜晚得救的。
    在黑暗中发现的那个光。
    追逐着星光，朝逃离的暗号飞奔而去，战战兢兢冲出去，然后路兰重获了内心的自由。想起生命该怎么动，身体该怎么用，灵魂长什么样。
    如果没有当时的暗号，自己一定会变「不行」吧。完全地变「不行」，然后就只能那样静静地结束。
    琳达。
    照她的个性，就算自己再次提起那件事，她也一定只会说着「我不知道，那一定是很像我的其他人吧」，将话题草草带过。「喔，你是说那时候的事啊。因为我很想见你啊。原来你之所以会起意来这里是因为我那时呼唤你啊。太好了呢，又能见到面真是太好了。」事到如今，她一定不会这么说吧。
    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好。
    琳达给自己的「希望」，就像沿着地面燃烧的火苗。既热又眩目。燃烧的火焰再次驱动了这条命。
    是琳达给的。
    今天的路兰，现在，这个瞬间在这里的路兰，是那个人给的。因为那个人给了自己「当下」，所以路兰才活在这。因为活着，现在的路兰沿着地面窜烧的生命之火，才能再次朝别的谁延续而去。
    这次，轮到路兰送出暗号了。
    「贺甜。」
    轻轻戳了一下无力垂落在身边的白晰手背。贺甜一边眨着长长的睫毛，一边睁开湿润的眼睛。望着路兰。
    「你睡着了？还好吧？」
    「……嗯。」
    路兰知道贺甜身旁的千芊正伸展手脚。也知道柳真和二次元君一定都正竖起耳朵听打破长长沉默的路兰想说什么。贺甜打着哈欠，在路兰耳边说：「……怎么办？我想上厕所。」
    二次元君好像一字不漏地都听见了，脖子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转头对贺甜说：「车上没雨伞喔。不过，那边应该是有厕所的。」
    他指的是停车场入口附近。确实有个公共厕所，但窗外的倾盆大雨倾斜的角度简直就像在开玩笑。贺甜暂时看了窗外一会儿，像在说我累死了似的，把鼻尖埋在路兰肩上。试着小声问她「是幽灵的吗？」她便回答「是真的啦！」路兰伸出指头托起那雪白的额头，贺甜一脸被打扰的样子皱起眉头。
    「你不是有穿泳衣吗？」
    「……嗯。」
    看着路兰「嘿嘿」一笑，贺甜原本带着困意的眼睛也睁大了。
    「笨、路兰？你在想什么啊……？咦？不会吧？不是真的吧？」
    看来你察觉啦。路兰笑得更开心了。不愧是我女朋友啊，贺甜。「来吧，我们走啰！」
    「咦？你、你是当真的吗？」
    「当真啊！趁现在我还可以陪你一起去喔！要是再拖拖拉拉，我可要丢下你先走了！快，还有三秒！」
    「咦？咦、咦、咦咦咦？」
    「三！二！」
    从座位上推掉外套，泳衣漏了出来，贺甜和隔壁的千芊都直盯着那件华丽的七彩泳衣，不过不管了。
    「一！」
    「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也要去！一起去！等我啦！」
    慌慌张张的贺甜气势如虹外衣仍，穿着泳装，色彩突然鲜活起来。
    不由分说拉起贺甜的手，推开车门。倾盆大雨打在凉鞋和泳衣，两人冲进雨中。
    「呜哇——唔唔唔！」
    「呀啊——唔唔唔！」
    大概有前进了几步吧。应该吧。至少。
    然而风雨的强度超乎想象。两人陷入水洼中差点跌倒，尖叫着抓住彼此的手臂，好不容易才站稳。
    「噗！呼！竟然下得这么大！」
    「讨厌！人家的头发，还有妆，呀啊啊！」
    仿佛站在强力冷水龙头下淋浴，大雨中的路兰和贺甜面面相觑。这景况实在是太惨了。头发也全被淋得乱七八糟。
    「……唔、噗、噗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好讨厌喔～～～～这是怎样，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干嘛啊～～～～！」
    只能大笑。穿着泳衣抓着彼此的手臂，两人站在停车场中，接受着暴风雨的摧残下，只能笑得像笨蛋一样。
    「真、真没想到会淋得这么惨！好过分喔！」
    「我们这样看起来简直是一对怪情侣嘛～～！好糟、太糟～～～！」
    「贺甜，你现在这个发型太可怕了，一定会名垂青史的啦！」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讨厌啦！讨厌，啊哈哈哈哈哈！好难受，我要溺水了！」
    张大嘴巴，一张大花脸呐喊抱怨，又彼此碰撞拥抱。紧紧地抱着对方，也被对方拥抱，然后又笑了。
    两人飞奔出去后，后座车门就一直开着没关上。
    「好棒喔——」
    千芊也咯咯笑着，不知何时已掏出相机，猛拍起这对笨蛋情侣。发现被拍的路兰比了个「耶！」的手势。
    「什么好棒？别在旁边看，你也出来啊！」
    「嗯？咦？等一下！等、等、等一下！」
    贺甜变成了女泰山，嘻嘻笑着，硬是拉着千芊的手臂要拖她下车。
    「真的等一下啦！至、至少让我放下相机！啊！」
    力气小，个子也小的千芊终于被拉进倾盆大雨中。将相机留在座位上，自暴自弃拉开外套，她里面也穿了泳衣。
    在几乎被贺甜抱着的姿势下，穿着黑色、样式简单的泳衣，全身接受大雨的洗礼。和笨蛋情侣一样，千芊也只能笑了。
    「是说，好冷喔！路兰和贺甜同学你们是笨蛋吗！」
    一边骂人一边大爆笑，贺甜和千芊一人一边，攀在路兰的手臂上转圈圈。喔喔，被雨淋湿，穿着泳装的女生天真无邪地紧攀着我的手臂……其实，根本连这样想的空闲也没有。因为路兰的脚开始抽筋了，现在只能嘶哑地叫着：「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
    被留在车内的柳真和二次元楞楞地看着车外的三人。
    「唔……那、那是？」
    「糟了！路兰那家伙！」
    「不妙！」
    「这样下去会被抓走的！可恶、没办法！出动吧！」
    「收到！」
    柳真和二次元君两个男生也冲了出去。唷！哈！分别站在绝佳位置，以绝妙的默契伸出手搭在起，遮住女生们的视野，不让路兰曝光。
    「老、老大！你们是为了我才出动的吗！」
    「那是当然！」
    「是说，为什么柳兄是老大！」
    「我随口说说的啦笨蛋！不要逼我承认！呜喔喔喔你们两个！」
    此时，从一鼓作气抱成一团的三个大男生身后，突然来贺甜的尖叫声。路兰赶紧回头。
    「怎么了贺甜！你失禁了吗！」
    这么大喊。
    「只是跌倒而已啦！笨蛋！」
    在水洼里的她，今天终于第一次给了路兰「笨蛋」的称号。
    雨势虽然渐渐减弱，但那天直到天黑都在下雨。
    即使如此，路兰他们还是找到一间专作冲浪客生意的海边小卖店，一面眺望着海里那些风浪愈大愈有活力的冲浪客，一面吃着热呼呼的拉面。
    因为是只有吧台式座位的通铺店面，一行人只好排成一列坐下来。酱油、味噌、豚骨、盐味、酸辣，充分发挥了协调性，一人点一种口味，将五个人冷透了的肚子填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