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路兰知道贺甜身旁的千芊正伸展手脚。
    也知道柳真他们一定都正竖起耳朵听。
    打破长长沉默的路兰想说什么。
    贺甜打着哈欠，在路兰耳边说：“……怎么办？我想去洗手间。”
    柳真道：“车上没雨伞喔。不过，那边应该是有厕所的。”
    他指的是停车场入口附近。
    确实有个公共厕所，但窗外的倾盆大雨倾斜的角度简直就像在开玩笑。
    贺甜暂时看了窗外一会儿，像在说我累死了似的，把鼻尖埋在路兰肩上。
    路兰伸出指头托起那雪白的额头，贺甜一脸被打扰的样子皱起眉头。
    “你不是有穿泳衣吗？”
    “……嗯。”
    看着路兰「嘿嘿」一笑，贺甜原本带着困意的眼睛也睁大了。
    「笨、路兰？你在想什么啊……？咦？不会吧？不是真的吧？」
    看来你察觉啦。路兰笑得更开心了。不愧是我女朋友啊，贺甜。「来吧，我们走啰！」
    「咦？你、你是当真的吗？」
    「当真啊！趁现在我还可以陪你一起去喔！要是再拖拖拉拉，我可要丢下你先走了！快，还有三秒！」
    「咦？咦、咦、咦咦咦？」
    「三！二！」
    从座位上推掉外套，泳衣漏了出来，贺甜和隔壁的千芊都直盯着那件华丽的七彩泳衣，不过不管了。
    「一！」
    「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也要去！一起去！等我啦！」
    慌慌张张的贺甜气势如虹外衣仍，穿着泳装，色彩突然鲜活起来。
    不由分说拉起贺甜的手，推开车门。倾盆大雨打在凉鞋和泳衣，两人冲进雨中。
    「呜哇——唔唔唔！」
    「呀啊——唔唔唔！」
    大概有前进了几步吧。应该吧。至少。
    然而风雨的强度超乎想象。两人陷入水洼中差点跌倒，尖叫着抓住彼此的手臂，好不容易才站稳。
    「噗！呼！竟然下得这么大！」
    「讨厌！人家的头发，还有妆，呀啊啊！」
    仿佛站在强力冷水龙头下淋浴，大雨中的路兰和贺甜面面相觑。这景况实在是太惨了。头发也全被淋得乱七八糟。
    「……唔、噗、噗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好讨厌喔～～～～这是怎样，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干嘛啊～～～～！」
    只能大笑。穿着泳衣抓着彼此的手臂，两人站在停车场中，接受着暴风雨的摧残下，只能笑得像笨蛋一样。
    「真、真没想到会淋得这么惨！好过分喔！」
    「我们这样看起来简直是一对怪情侣嘛～～！好糟、太糟～～～！」
    「贺甜，你现在这个发型太可怕了，一定会名垂青史的啦！」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讨厌啦！讨厌，啊哈哈哈哈哈！好难受，我要溺水了！」
    张大嘴巴，一张大花脸呐喊抱怨，又彼此碰撞拥抱。紧紧地抱着对方，也被对方拥抱，然后又笑了。
    两人飞奔出去后，后座车门就一直开着没关上。
    「好棒喔——」
    千芊也咯咯笑着，不知何时已掏出相机，猛拍起这对笨蛋情侣。发现被拍的路兰比了个「耶！」的手势。
    「什么好棒？别在旁边看，你也出来啊！」
    「嗯？咦？等一下！等、等、等一下！」
    贺甜变成了女泰山，嘻嘻笑着，硬是拉着千芊的手臂要拖她下车。
    「真的等一下啦！至、至少让我放下相机！啊！」
    力气小，个子也小的千芊终于被拉进倾盆大雨中。将相机留在座位上，自暴自弃拉开外套，她里面也穿了泳衣。
    在几乎被贺甜抱着的姿势下，穿着黑色、样式简单的泳衣，全身接受大雨的洗礼。和笨蛋情侣一样，千芊也只能笑了。
    「是说，好冷喔！路兰和贺甜同学你们是笨蛋吗！」
    一边骂人一边大爆笑，贺甜和千芊一人一边，攀在路兰的手臂上转圈圈。喔喔，被雨淋湿，穿着泳装的女生天真无邪地紧攀着我的手臂……其实，根本连这样想的空闲也没有。因为路兰的脚开始抽筋了，现在只能嘶哑地叫着：「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
    被留在车内的柳真和二次元楞楞地看着车外的三人。
    「唔……那、那是？」
    「糟了！路兰那家伙！」
    「不妙！」
    「这样下去会被抓走的！可恶、没办法！出动吧！」
    「收到！」
    柳真和二次元君两个男生也冲了出去。唷！哈！分别站在绝佳位置，以绝妙的默契伸出手搭在起，遮住女生们的视野，不让路兰曝光。
    「老、老大！你们是为了我才出动的吗！」
    「那是当然！」
    「是说，为什么柳兄是老大！」
    「我随口说说的啦笨蛋！不要逼我承认！呜喔喔喔你们两个！」
    此时，从一鼓作气抱成一团的三个大男生身后，突然来贺甜的尖叫声。路兰赶紧回头。
    「怎么了贺甜！你失禁了吗！」
    这么大喊。
    「只是跌倒而已啦！笨蛋！」
    在水洼里的她，今天终于第一次给了路兰「笨蛋」的称号。
    雨势虽然渐渐减弱，但那天直到天黑都在下雨。
    即使如此，路兰他们还是找到一间专作冲浪客生意的海边小卖店，一面眺望着海里那些风浪愈大愈有活力的冲浪客，一面吃着热呼呼的拉面。
    因为是只有吧台式座位的通铺店面，一行人只好排成一列坐下来。酱油、味噌、豚骨、盐味、酸辣，充分发挥了协调性，一人点一种口味，将五个人冷透了的肚子填饱。
    虽然很可惜地没能吃到烤玉米和烤鱿鱼，但男生们在吃完拉面后还是点了刨冰吃。吃得嘴唇都严重发紫了，却还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喊着：「好棒！」
    贺甜与千芊换回洋装，将大浴巾披在肩上，淋湿的头发披散在上面，啜饮着热可可。
    只是，毕竟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众人才躺在凉席上上闲聊了一阵无意义的话题，店就要关了。几乎像被赶出去似的，一行人又前往海滩边的家庭餐厅用餐。
    吃完晚饭回到停车场时，周围已经都暗下来了。
    雨已停，闷热的暑夜来袭。
    「啊~好想睡……吃太饱，我都开始困了。大家不要睡着喔，要是安静下来，我可不保证自己不会恍神。」
    钻进驾驶座，二次元君揉着眼睛说。早上最早起床的也是他，又一直负责开车，再加上各种惹恼他的事，想必一定相当疲倦了。
    贺甜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有驾照啦。回程让我帮忙开吧？」
    你看。说着，贺甜从钱包里拿出驾照。路兰不知道贺甜原来会开车。认识她最久的柳真也一脸惊讶。
    「真的吗？果真如此那就帮了大忙啦！不过，没问题吗？真的可以？」
    「因为二次元君看起来好辛苦嘛。没问题的，交给我。」
    那个容易紧张的贺甜要开车……路兰感到些许不安，但什么都不会也没有驾照的自己实在不能说什么。
    「不然，我来坐副驾驶座吧？二次元君你可以在后座睡觉i」
    「那我就真的恭敬不如从命啰。说实在的，我已经快不行了。超累……呼~」
    听了路兰的话，二次元君一边打哈欠一边绕到后座。小个子千芊坐在中间，路兰坐副驾驶座。
    「好，那么大家，我们出发啰！」
    贺甜干劲十足地催动油门。
    路兰马上发现，贺甜开车的技术意外地好。起动和煞车都很顺畅，也没有超速的情形，小心谨慎地驾驶着。柳真在后座也脱口而出「完全比想象中的高明」。
    拜此之赐，二次元君已发出轻微鼻息睡着了。他一定很累吧，为了不吵醒他，大家保持着安静。过了一小时，柳真也带着俊俏的睡脸入眠。千芊一开始还陪着聊了一会儿天，不知何时也靠着二次元君的肩膀，发出小小的鼾声。
    夜晚的车厢内，只听见友人们的鼾声此起彼落。
    「哎呀，大家都睡着了。」
    手握方向盘的贺甜轻轻耸肩。
    「开心吗？贺甜？会不会累？」
    其实路兰也相当困了。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睡着，所以死命地撑着，找话题跟贺甜聊。毕竟这是坐副驾驶座的人的责任啊。
    总之，一定要维持眼睛一直是睁开的。
    还有一定要持续跟驾驶人讲话。
    「很开心啊，不管怎么说。」
    「一开始还很担心，不知道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雨下成那样。不过现在应该是完全停了吧。」
    「真的，那时的雨实在是大得太过分了。」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笑声缓缓融入黑暗中。
    「……有来海边真是太好了……我啊，能和贺甜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嗯。太好了。很开心喔。一定能成为这个夏天的美好回忆。真的很开心。感觉上，是到目前为止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真的吗？会不会太夸张了……不过，夏天也还没结束嘛。对了，巴塞罗那什么时候去啊？」
    「下礼拜。可是，我宁愿跟路兰你在一起。」
    「这件事我们已经讲好了不是吗。你就去玩嘛，要带礼物给我喔？」
    「……可是人家真的想跟路兰你在一起啊，因为……」，
    橘红色的街灯，隔着一定间隔发光。
    对向车道没有车，夜晚的公路暗暗的，很安静。
    路兰原本打算继续这样和贺甜说话，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向上浮起，手脚重重的，传来麻痹的感觉。
    不行，我现在说不定快睡着了……脑子里明明这么想，身体却不听使唤。
    路兰开始听见自己低沉的鼾声，像从某个远方传来。
    上下眼皮紧紧粘在一起，再也打不开。眼皮内侧，今天的每一幕快乐时光有如走马灯般的打转。贺甜大笑的表情。成熟的蓝色泳装。嬉闹的朋友们。千芊大声宣布要挑战跑到浪边！便开始从沙滩上往海里跑。二次元君大喊我也要！跟着跑出去，结果两人才一跑出去，就马上u字回转跑回来了。一边摇着头说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看到他们这样，柳真笑得从椅子上滚下去，贺甜则拼命想拉住他……好开心啊，真的。
    记忆的残渣似乎加快了速度在脑中倒转。不顺利的上午，早上的集合，睡醒，睡前看的电视节目，离开的柳真，穿着泳裤跳舞的自己……速度更快了。
    昨天、前天、再之前、更早之前。六月的雨中和贺甜亲。五月，大规模的聚餐，不安的四月，不习惯的独居生活。入学典礼，迎新。三月，在老家做离家准备。二月，考试和放榜。一月，在亲戚面前与父亲为了来上学的事争论。在那之前是准备考试——与父母和医生反复的面谈——出院——住院时的白色病房——突然，路兰听见那个声音。
    （不行不行！这样是不行的！）
    是哭声。好像有谁在大哭大闹。
    （我不希望这样！也不想要这样啊！〕
    那像伙哭叫着，到处横冲直撞。跑着跑着，打开了门。那家伙打开门后，门外延伸出去的是仿佛被割下来、似曾相识的风景。有的是在大学上课的样子，有的是在热衷练习舞，有的是在车站确认火车时刻表，有的是和柳真到处闲晃。中午在学校餐厅用功的二次元。千芊坐在长椅上。琳达和何西学长又在打情骂俏了。
    门被发狂似的打开，又再关上。接着下一扇门又被打开。
    （谁来救救我！）
    一边喊叫，一边拼命打开无数扇门的那个家伙，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没发现自己也在这里，像被一层厚厚的膜阻隔在世界的另一端。
    （来人啊！）
    又开了一扇门。
    长发女孩在路兰面前转身。
    她戴上安全帽，在下巴处仔细扣好。转动车钥匙，发动机车引擎。噗、噗噜噜噜，机车发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在这滑稽声音之间听见她说：「加油！就这么告诉他……啊、是不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比较好？」
    她沉默了几秒，再次深呼吸。然后——
    「再加把劲！」
    「……唔！」
    脚加了把劲踩下去。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踩下去了。坐在副驾驶座的路兰扭转身体，忘我地伸长了腿，用尽全力踩下煞车。
    眼睛睁开时，只看见贺甜低着头，下巴垂在心口前，握方向盘的手已经完全失去力量，车头大幅左右摇摆，差点撞上了公路边拦。还来不及发出叫声就感到一阵剧烈冲击，身体被安全带勒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