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秦晋一想到自己要在这家客栈住上一百天，一想到大雨之后，这里物价上涨，再一想到他的翡石没了，他心里难受。
    可是，银子都丢了，这么高的物价了，燕徊还每天让客栈里炖好东西。
    见天一副猪大骨，半只鸡或者鸭，轮换着来。若秦晋不肯吃，燕徊就要拿去倒。
    秦晋气得把剩下的全部都吃光。
    更可气呢，小狼崽越来越黏着燕徊了。
    这也难怪，秦晋只给了它几颗黑糖，把人家抱在雨天里淋了很久，可燕徊给它安个家，还给它好多吃的。
    他说不清是吃小狼崽的醋还是吃着燕徊的，只是觉得吧，小狼崽起初是跟着他，应该同他亲近，燕徊是他弟弟，也得同他亲近。总不能，一个狼崽一个弟弟的亲近了，倒把他落下？
    秦晋人在床上，也使不出手段，小狼崽毕竟是野物，秦晋也不能来硬的，于是只好委屈自己去讨好它。
    他觉得，这小狼崽好像喜欢吃糖。
    秦晋让燕徊买了些，没事儿就给小狼崽喂一块儿，打着吃坏小狼牙齿的主意。
    只要狼牙坏了，没法子咬他，那他就随便教训。
    一来二去，狼牙没坏，买糖花了不少银钱。
    秦晋想把糖给它断了，至少得少吃一点，小狼却不答应，它伸出小短腿在秦晋身上挠啊挠，秦晋只好又把糖块儿给他。
    燕徊在一旁看得发笑。
    秦晋也觉出好笑的意味。
    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到了九月份，秦晋腿脚虽还不大利索，但也不得不启程。他们要在大雪封山前，进入蜀中。
    临行前一日，燕徊又给他们添了衣裳。秦晋肉痛得很，却也不得不接受。
    启程时雇了马车，秦晋又开始盘算这马车要租多久，每日的租金几何。
    燕徊看他愁眉苦脸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从随身小包袱里摸出一大团手帕包的小包，摊开给他看。
    一百二十七颗翡石，一颗也没少，也没有发霉，好好地躺在手帕上。
    秦晋先是惊讶的，而后狂喜。
    他抱着燕徊在他头上乱揉一气，就跟揉那小狼似的，“你骗我做什么？”
    燕徊把他那不安分的手抓在手里，一旁的小狼却莫名兴奋，脑袋凑在秦晋手边，要他揉。
    燕徊遂松开秦晋的手，教他揉那狼崽子。
    他们一路往西南行去，入蜀之前，翡石在不同的铺子出售了，均价大约是三两，每颗赚了二两多银子，秦晋欢喜不已，被燕徊看了一眼，立刻又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不赚这种要命的银子。
    本来么，再要去村里，人家也都认得他了。
    因入蜀的山路难走，马车不好行进，恰好秦晋腿伤也痊愈，就退了马车。
    燕徊身子好了许多，那回春堂的大夫说过，得让他多些活动，不能养废了腿脚，兼之山路着实难通马车，燕徊便也徒步跟着秦晋前往蜀中。
    秦晋又另外买了匹黑马，行李都给了黑马，小毛驴一身轻松，围着他同燕徊撒欢。
    自从下了邾山，这小毛驴可再没有苦着累着，一身驴肉不停地长，个头也高了不少。小狼崽也过着好日子，长得忒快，不过它不爱去外头蹦跶，燕徊也怕它吓到别人，惯常都拘在身边。这小狼黏人，离开狼窝的时候太小，没什么野性，成日里只是要糖块，要揉脑袋，要摸肚皮，倒乐得被他拘着。
    因为出手翡石，又好了腿伤，秦晋几乎怀疑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等翻过南北天堑，眼前景色倏然一变时，那种接近目的地的兴奋劲儿跟烈酒烧灼肠胃似的刺激感，更让他觉得，不应该有所怀疑，他是真的转过背运了。
    说是翻过，其实他们这会儿还在山头上。燕徊在一片稍微平缓一些的巨石上铺纸作画，簇新又上乘的文房四宝，能让不少士子心生艳羡。纸墨笔三项倒还好，唯是这方砚台了不得。砚是徽砚，金声玉德呵气成云的歙州砚，原石中有一整片积聚的墨绿色云母，成砚后犹如绿竹漪漪，秦晋狠心掏了七十八两银子，这才拿到手。
    店家掌柜同小二都是目瞪口呆，明明是一身粗布的穷小子，出手却阔得很。
    这也是自他离开丰林镇以来，花得最狠的一笔。
    买了砚台不觉后悔，只是觉得贵。他本来想茹素几日，好歹省一点银子，因为燕徊不断给他布菜，茹素的心愿就不曾实现。
    而燕徊这里，有了趁手的笔墨纸砚，加上入蜀这一路奇山异水，时而壮阔、时而诡谲，时而秀美，燕徊执笔的时候也多了。
    秦晋着实不太会欣赏这种笔墨上的本事，夸人的时候也只是“你画得真像”。
    写意的山水是不会照着原物一笔一笔重现的，有时候燕徊画得实在不像了，秦晋便只有干巴巴一句：“你画得真好。”
    燕徊每每回头看他，神情上意味颇多，秦晋有时候觉得燕徊是笑他看不懂，有时候又觉得燕徊只是高兴。高兴才会笑么。
    等燕徊手中一幅云山雾海成就，两人一狼一驴一马，就接着往山下走。也总算是在天黑后不久，到了山下一处客栈。
    几乎与他们同时到达客栈的，是一列长长的商队，因道路狭窄，每一匹马单独成行，每一匹马前面也都是一个健壮的黑衣男人引着马头，间或有人执一支火把。
    马身上的货物都是油纸封扎，麻绳紧紧缠裹，坠在马腹两侧。
    “赵兄，”客栈掌柜迎了出来，朝那领头的男子拱手，“客房都收拾干净了，正等着呢。”
    赵老板脸上有一道长疤，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即使是客气地笑着，还是难以让人感觉到和善。
    “辛苦柴兄了，摸黑赶路，弟兄们方才都在心颤，好在柴兄这里能教人放心。”
    “赵兄客气了，我这小店破落得不成样子，赵兄莫要嫌弃才是。”客栈掌柜与他寒暄几句，又道：“赵兄一路疲乏，早些歇息吧。小文小武，快把马料备下，留心油灯。”
    店里两个年青人忙忙迎向商队，看他们自行卸货后，将马匹牵引到后院喂料。
    秦晋一直看着那队客商，眼也不眨。燕徊便扯着秦晋袖子轻晃，怕给人看懂了手语，只好在他手心写字：“别打坏主意。”
    “我就看看，”秦晋压低声音，有些抱屈，“只是看一看，怎么就成了坏主意？”
    燕徊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又写：“蜡商不好惹，你……”
    秦晋手心痒痒，反手握住燕徊写字的手，俯在他耳边，“我答应过你，正经做买卖，没有那些出奇不意的事。”
    燕徊撇了撇嘴，那是出奇不意？明明是歪门斜道。
    秦晋的歪理一箩一箩，正常人都说不过他，燕徊不能说话，在讲道理这种事情上更是吃亏。他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扣住秦晋的手，暗想着将人看紧。
    不过秦晋显然误会了燕徊牵他手的意思，怀抱着小狼崽，手牵着好弟弟，这种人生是很美好的。
    “两位客官，”方才迎那黑衣客商的掌柜这时走向秦晋，“两位是要住店？实在抱歉，今晚客满了。”
    有那些黑衣商人在，不管是不是客满，这家客栈今晚都不会接待别的客人。秦晋早前听说过蜀地的规矩，也不强求。“劳烦掌柜了，请问，附近可还有什么人家，教我们借宿一晚？”
    “是有人家的，离此处不远，”对于不纠缠的客人，掌柜的很客气，“我教小文送二位一趟？”
    “那就有劳了。”
    “小文，”掌柜转头吩咐，“你带两位客人去四叔家里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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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点维持不住每周两更的量，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