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蜀蜡名闻天下,天下间也只有蜀中产白蜡。往来蜡商避火,惯常一身黑衣,只因五行中水色为黑,克火。相比陆路,蜡商也喜欢行水路,但冬季不能过三峡出蜀,冬季水浅,乱石险滩,托不住货船。
冬季的时候,蜡商只能翻越重重山岭,行陆路离蜀。
因此,在冬日里,若见到一列长长的黑衣商队,夜里又特别不爱点火的,十有八九,就是蜡商。
燕徊牵着秦晋快走,不想教蜡商注意到有生人打量。
他们借宿的人家家境不错,给了一间现成的客房,看起来也挺干净。秦晋进房间的时候,燕徊正铺好床。
秦晋几步跨上床,抱着小狼躺到被窝里。“热水备下了,你快去洗……唔,蜀地的冬天可冷,我给你暖好被窝。”
时隔多日,分房多日,总算能跟燕徊一张床了。
燕徊沐浴了回来,看秦晋还一脸期待的样子,便伸手在床中间压下一条线,示意秦晋选,要靠内还是靠外。
“至于吗?”秦晋正正好是躺在中线下面,不靠内也不靠外,“你就把我当成镜子,我该有的你都有,虽然我这张脸好看了一点,你把眼睛闭上,别看。”
“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要如何?”
“什么今后?”秦晋不解。
“你说要到蜀中,现在我们入蜀了。”燕徊比着手语。
“做买卖,正经做买卖。”秦晋特意强调“正经”二字,“你也瞧见了,今儿那队蜡商,气派吧?蜀蜡贵如白玉,我要让它,贵如……”贫乏的词汇无法形容那种让东西更加宝贝的感觉,秦晋只好老老实实说道:“反正比现在贵。”
“其后?”
“赚银子。”
“其后?”
“呵,扔银子,砸死秦愈!”
“你没有想过成家?”
“没有。”
“那你现在想。”
“……我想什么啊?连个人都没有,”秦晋道:“你也别想那么多,成家了我也跟你一块儿,我舍不得你,大不了我上半夜陪她,下半夜陪你……哎!”
秦晋给人踢了一脚,怪疼。“怎么说着说着就打人呢,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有这么对哥哥吗……”
看燕徊面色不豫,秦晋赶忙停下抱怨,“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孤伶伶吗?你说你喜欢什么不好,非得喜欢男人。男人是好东西吗?来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好东西吗?”
秦晋被他这一踢,困意倒都没影儿了,“你知道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女人吗?因为男人自个儿知道,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才要去找女人……哎哎,痛,痛,你踢上瘾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秦晋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太正经,利索起身,把小狼放到脚边,自己滚到床的外侧,“你快上来,底下凉。”
燕徊上了床,背对着秦晋,却根本睡不着。这人口口声声说是做他哥哥,言谈举止,又无时无刻不在越界。他若真有那心思,燕徊也不必气闷,反要认真劝他,莫要走这不容于世俗的路径;可他并非诚心,他只是没有别的选择,勉为其难拿燕徊凑趣。
那么,真让自己守着下半夜等他来陪么?亏他说得出口……可即使这样,燕徊还是舍不得他。
他静静地想着心事,身子一动不动,一直僵着。秦晋默了一会儿,醒悟,“你生气了?”
燕徊背对着他,黑暗中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秦晋有心化解这种沉默的不适感,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也不是不能正经说话,但是他说不出口。
据实而论,他也不是舍不得燕徊,他是容不得,容不得燕徊心里有别人,容不得有人跟燕徊亲近。
在他而言,燕徊最好是个物件儿,刻上他的名字,揣在袖子里,想摸的时候就能摸到,想看了就拿出来看看;他若命途不济,倒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人要挖了坑埋他,他也跟燕徊埋在一起。
他原来倒不是这样想的,他本想给燕徊留一笔银子,若他埋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了,燕徊还要继续过日子,过好日子。可是从邾山下来,他这仅存的好心就没有了。他还是希望燕徊过得好,前提是他们仍旧在一起;如果他死了,燕徊即便不能随他下地,那也要日日夜夜想着他,就像戏文里哭瞎眼睛的痴儿,眼泪淌没了,淌下两行血。
秦晋近来总想到戏文里的事,戏里的人命好,老仆,良友,情爱,白萝卜烂大街似的,每一个都矢志不渝。可戏外不行,好命的人太少,秦晋尤其不济,老仆良友叔叔堂弟祖母族人自是一言难尽,情爱种种,先是燕徊把他吓得不轻,再是东方白害他不浅。生不生死不死地过了两回,只剩下一个燕徊,却是等哪天看上个野男人,也要抛下他跟人跑。其实野男人不一定看得上燕徊,燕徊优点很多,最好的是不吵,不唠叨;同时缺点也很明显,他不会说话,甜言蜜语一句没有,连床都不会叫……
咳,想太多了。
这也是养伤养下来的后遗症,年轻后生不可过分饱暖,否则易生邪念。
近些日子,秦晋倒也细细想过,他这也不算是邪念,他是给之前一连串的变故搞出心病了。仇恨都还可以先放一放,总归他而今还没有实力,但想要个自己人,想要一个不用虚与委蛇、不会口蜜腹剑、彼此信重、不会背叛的自己人,这种念头太强烈而迫切。
遭逢剧变,又摊上燕徊这么个风一吹就倒的病怏子,秦晋满心郁愤,也只能积压着,先顾好燕徊。等燕徊好些,秦晋也积压得久了,这时候才发现,他自己不好了。
父母情重,秦晋对于夫人心怀期待,也算得上洁身自好,从前也不觉得一个人难熬。可是现在呢,他想要个矢志不渝,想得人快要疯魔。而他也没有别的人可想,只是想一想燕徊。
这样的盘算,于燕徊自然是委屈的,可他抑制不住。就如此刻,明知道燕徊正清醒着,正毫无睡意,可秦晋非得要伸出手去,攀到人腰上,软肉贴着手掌,摩挲熨帖,生出几分绮念。
燕徊被他上了手,呼吸一滞,还没想好怎么反应,秦晋却到底心虚,没敢多做停留,反而绕过燕徊身子给他掖了被角。
燕徊想回身拍他两巴掌,又觉得不太合适。真打吧,力气重了他不舍得,力气太小,倒跟打情骂俏似的。燕徊可不想跟他打情骂俏,以秦晋那逮着便宜不撒手的脾性,真给出一点苗头,还不把他吃得死死的,从此不让他抽身。于是,打还是不打,燕徊犹豫了半晌,秦晋已是安睡了。
第二日是燕徊母亲的祭日,两个人便在酒楼要些酒菜,带去郊外,面向北方祭奠。
“宁姨,您在底下安心。我会照顾徊徊,不教他给人欺负。”
“我给您烧了纸钱,您看中什么就买,不够了给徊徊托梦……唔,要不您去找我娘,我娘惯会攒钱,在底下可能做上买卖了。”
燕徊抬起头,怪伤怀的情绪,被秦晋三两句带偏,就算想要感伤,也没有气氛了。
“徊徊,你想跟宁姨说什么,你比给我看看,我替你说。”秦晋一脸认真,“别呆着了,快说吧,我娘还等着宁姨抓牌九……哎!”
燕徊站起身,抱着狼崽往前走了,秦晋一边喊疼,喊着燕徊力气见长,一边也追了上去。
因是头一晚没有睡好,他晚间进了客栈便犯困,秦晋给他叫了热水,还笑话他,让他别睡在浴桶里,要人来捞。
燕徊是容易脸红的,闻言自是羞恼,沐浴的时候都还想着,秦晋可真是从心肝儿到皮肉都坏透了。
这样坏的一个人,怎么就没让他烂在泥地里,怎么就三番两次地拣回来呢?可若再要有下一次,他还是要把他拣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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