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
秦晋第二日仍旧起了大早,采买洗涮,忙碌半日,等到午间发了工钱,掌柜的也不好再让他帮忙,秦晋便离了酒楼。
他的工钱不多,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儿,却只得一两银子,跟家里用度比起来少得可怜。不过一两银子也是银子,这辈子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领工钱,感觉还挺新鲜。
秦晋走进仙客来附近的书铺,打算给燕徊买些书。燕徊爱看文章,秦晋挑了两册有趣的并两册正经的,又挑两册本地的话本,与掌柜的结算。
从书铺出来,他便抬头看看,找最近的布料铺子。
“燕公子!”
迎面而来的人一脸喜色,与秦晋四目相对,没一点迟疑,又喊了一遍:“燕公子!”
这是昨天同燕徊说话那个白衣公子。不过他今日是一身暗绣黑袍,同款纹饰的披风下,朱红色的腰带束得人风流倜傥。秦晋见他这打扮便不太高兴,只因黑袍子衬得这人更白,更俊了。
“今日不见凉城卖画,在下正发愁去哪里找他,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公子,实在是缘分。”
秦晋着实不想理他,然而四目相对着,再说自己不认识或是假装没听见,都行不通。便只好应话道:“弟弟身子太弱,不好总到街头,况且昨日未曾售出一卷,有些心灰意懒,也不愿再出来。”语毕,便往布料铺子走。
言下之意,都怪你这吝啬鬼买不起。
他这句话可是又婉转又叫人尴尬,黑袍的公子微一挑眉,跟了上去。“在下敬服凉城才华,是真心想同他交个朋友,还请燕公子莫嫌冒昧。”
凉城也是你叫的?秦晋心道:嫌,我嫌弃得很。
走到布料铺子门口,秦晋便道:“这位公子,在下还有事忙,公子是否……”
“你忙,我随便看看。”黑袍公子仍旧跟着。
见秦晋挑了一床褥子,一床毛毯,那公子又凑上来,“燕公子,这样大小的被褥是给小孩儿用的,你家里有小该儿?”
“可你挑这颜色不好,暗沉沉的,小孩子喜欢鲜艳明媚的。我大姐家里小侄子小侄女,就喜欢漂亮东西,比小姑娘还要爱美。嗳,你们家小孩儿男孩儿女孩儿?”
秦晋让他自说自话,从铺子出来,要回仙客来取东西。他跟燕徊说好了回家做饭,这会儿时辰不早,要是他没能及时回去,怕燕徊空等,也怕他担心。
转念一想,燕徊也许不怎么担心,谁离了谁就活不得了……他神色微变,听那黑袍公子一路自说自话,更觉心烦。
“燕公子,在下……”
“鄙姓秦,秦晋。”
“欸?你不是凉城哥哥?”
秦晋烦他烦得整个人都快要焦躁了,索性将买来的书册被褥都压在那人手上,“表哥!”
“……”
去仙客来取了早间采买的食材,有两尾活鱼养在木盆里,还得连着木盆一起。等他从酒楼出来,那公子果然还在原地。
秦晋右手拿着木盆同食材,左手去接被褥,不料那公子后退一步,道:“秦公子不方便吧?不如,在下替……”
“这位公子,”秦晋打断他的话,不想再纠缠,“昨日是秦晋冒犯,多有得罪,还请公子海涵。”
他被烦了一路,真的够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那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回,“我是诚心结识。”
“公子说是诚心,可这一路走来,秦某连公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实在看不到公子诚心。”
“你不知道?”那人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燕徊没有告诉你?”
秦晋直觉不妙,昨日莫非真的踢到铁板?
其实昨日他的言行倒还客气,今日种种,却有些不客气的,秦晋心下微凉。
“在下沈晗,表字诚之。”
沈晗?
秦晋想了想,再想一想,忽然了悟:沈晗,那可真是块铁板。
他忙于商业,去年又一直焦头烂额,对于文坛名流,一向也没有兴趣。可沈晗的名字他是听过的,去年殿试三甲之一,探花郎。
本朝惯例,新科士子,醉心学术的留在翰林,想要实干的外放地方。眼前人若真是士子沈晗,又出现在玉城,若非他擅离职守,他该是本城辅官。
可秦晋是一个厨房帮工的小杂役,没听过探花郎的名头又怎的?
“沈公子,”秦晋向他伸手,“沈公子能把被褥还给在下吗?”
沈晗抱着被褥不放,“你说沈某没有诚心,现在连苦力都出了,算不算诚心?你不该请我去家里坐坐?”
若真是铁板,硬踢是踢不破的,秦晋心里叹气,“寒舍鄙陋,不敢劳沈公子屈尊。”
“你教我替你拿着东西,怎么不觉得屈尊?”
好一个不饶人的探花郞。
秦晋无可奈何,只好领着人回家。
趁着他还“不知道”沈晗身份,秦晋一路上没少客客气气使唤沈晗,待走到家门口,沈晗给他捧了满手满怀的物件儿,就连脖子上都挂了一包糕点。
到家门口,秦晋搁下装鱼的木桶,拍门。
燕徊很快就开了门,披风系得歪歪扭扭,这是急着应门,又怕秦晋唠叨他不顾身子,这才随手披了一件。
他刚一开门,半大狼崽子也露出脸。并学着狗似的,要蹿上来抱着秦晋小腿撒欢。
再像狗它也不是狗,血统纯正的灰狼,身子是圆润些,尖长的嘴巴鼻子却还是狼样儿。
沈晗见是一只狼蹿出来,给它吓坏了,慌得退后一步,身子歪斜,要往地上去。
秦晋哪儿敢让这本城辅官摔着,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手环在人家腰上,抱得还算稳当。“小呆!进屋。”
小呆听不懂,只明白秦晋在叫它,“小呆”“小呆”,一天百十来回,它知道这个称呼代表了自己。现在听秦晋唤它,更是卯足了劲儿去抱着秦晋小腿。它都闻到了,秦晋身上有酱牛肉,可香。
沈晗吓得脸色都白了。
燕徊只好抱起小呆回屋里,因为狼崽挺沉,又不停伸腿儿要挣,呜呜唤着要到秦晋跟前来,燕徊抱着它也就格外吃力。
秦晋看燕徊东一步西一步方能保持平衡,想上去帮一把,无奈沈晗扒他太紧,浑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而沈晗那双腿站地上就跟个摆设似的,没觉出一点儿作用。
秦晋也拿不准这时候是不是宽慰他两句,让他别怕。可被一头狼崽吓到腿软,这种丢脸事情,万一沈晗是个小心眼儿的,记恨起他怎么办?
还是装不知道罢。
好在沈晗腿软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看燕徊走出来,便脱出秦晋怀抱。
燕徊对着他执手一礼,再向着秦晋比划,“彦哥哥,这是本城书佐沈大人。”
秦晋正好端起木盆,不期然先被燕徊称了一回“哥哥”,再又说破了沈晗身份,惊讶片刻,忙忙放下木盆,向着沈晗拱手,“原来是沈大人,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海涵。”
“冒犯?”沈晗摇了摇头,不以为意,“也没见你多歉疚。”
他也不跟秦晋客气,当先进了院子,经过燕徊身边时,忍不住顿了脚步,惊讶道:“好香。”
燕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引他去屋里避寒。
这是处寻常小院,不寻常处,是院中石桌上摆着一只扁筐,晾着白梅。
“是家传的几张香方,正在焙香。”在沈晗再次问起香气时,秦晋含混答了一句。
既是家传,沈晗便不好多问,瞧见书房里笔墨字画,又起了兴致,与燕徊谈诗论画。
秦晋插不上什么,去卧房里放出呜呜哀鸣的小呆,把它带到厨下,一边择菜,一边往书房瞧瞧,可门窗紧闭,瞧不出什么。
自己一个人坐了一阵儿,秦晋感到无趣,又想起燕徊同沈晗谈笑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转头,他瞧见自己带回来的芭蕉,就取了几只切段,盛在盘子里。
“小呆,你在厨房呆着,不要乱跑。”秦晋给狼崽一块黑糖,“等我回来,再给你一块。”
小狼果然团着小盘子开始吃糖,喉咙里呜噜呜噜发出满足的声音。
秦晋端起芭蕉,脚步轻轻地挪到书房门口,却没听到动静,他心里奇怪,就把门推开。
沈晗正对着一幅山水出神,没有察觉到他进来,燕徊虽察觉到,看了他一眼,接过芭蕉,又伸手阖上门,把他关在门外。
秦晋吃了闭门羹,却不好发作,又后悔自己把人带回来,这两人字啊画啊逢上知音,他只能做个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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