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

    从来不喜欢读正经书的人，本应当用功的少年时候不曾用功的人，于除夕之夜挑灯夜读，着实匪夷所思。
    燕徊自然感到奇怪，看了一会儿，又想笑他，只因秦晋的神色太过苦相。
    “笑什么？”秦晋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可看他的脸上白里透红，又想亲他一口了。转念一想，方才往人脸上抹了不少雪花膏，怕是不好亲。
    然而，雪花膏其实不碍什么，擦干净就能亲。就跟啃梨子似的，清水冲一冲，白布一擦，上口就能咬，可甜。
    而况燕徊脸白，真像梨子了……
    秦晋转回书册，“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这些写圣贤书的人大概不懂，有时候，做人是没有什么趣味，做禽兽才有趣味。不过到底是圣贤书，说的话不一定有道理，败火去燥的功效还是有的。
    秦晋情思退散，困意却深，将睡未睡之际，脑中浮过一丝灵光：不能让燕徊每天读这些玩意儿，什么欲啊火啊都消了不说，还什么“不可从”，要“守礼”，把人都教呆了。
    他趴在桌上，没等到城楼的钟声敲响十二下，人已经睡了过去。
    燕徊拨了炭盆，到浴房净了口，回来时本要叫他去床上，但看他睡得熟了，便只是挪了炭盆离他近些，又为他加了一件披风。
    第二日一大早，秦晋便清醒了。
    后来回想，这一个除夕或许要算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凄惨的除夕，趴桌上睡了一夜，脸上压出一角书印，不知道的，还当他多用功。而他本来还没睡醒，只是架不住外头大门“啪啪”作响，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喊。
    秦晋开了卧室的门，外头声音就听得清楚了：“大哥哥，求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哥哥，救救我妹妹吧！求求你，大哥哥……”
    哪儿来的小疯子？
    秦晋将要出门的燕徊往身后推，“你进去呆着，外面冷。”
    燕徊虽不乐意，还是返身去取外袍。秦晋则是站到门口，开了大门。
    “大哥哥，求……”外面的小孩儿冻得鼻子通红，眼泪糊花了脸，眼睛也是红肿的。他本来见大门开了，就要往前扑两步，可看清眼前的人，又畏惧了，不敢上前。“我……呜呜，我找大哥哥，呜呜……”
    秦晋不是一个有忌讳的人，但大年初一就有人在门口哭，着实丧了一点。“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你看啊，出巷口拐左，顺大街一直走，牌匾高高那户，那儿有你要找的。”
    语毕，关门。
    “大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了，我不去衙门，我要见大哥哥……”大门又开始“啪啪”作响。
    秦晋不胜其烦，唤了声小呆，正打算开门放狼，燕徊已经走出来，把小呆抱住了。
    “你别管了，外面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神志不清，乱认亲戚。”
    燕徊把小呆交给秦晋，让他关去屋里。
    “不行，”秦晋脸色不好看，方才一照脸，他便认出来了，外头那小子，就是前几日死皮赖脸缠着燕徊拿吃食那一个。“你原来那小厮不也是？这种人大街上多了去了，薄情寡义，咱们管不过来，也不能管。”
    小呆也戒备地看着大门，秦晋适时摸着狼头，“小呆，外头那个是要抢你黑糖，抢你酱牛肉的，不能让他进来，快，嚎两嗓子……”
    燕徊还是把小呆搁秦晋手上了。
    他开了门，哭喊的小孩儿两步冲了上来，倒也没像秦晋料想的抱着燕徊哭，他只是跪在门槛上，急切地哭诉：“我妹妹发高烧了，大夫不给看，哥哥也教人打伤了，呜呜，他们，他们现在……求求你，我求求你，大哥哥，你救救他们吧，我们当牛做马，一定会……”
    燕徊把人扶起来，想问他情况，却说不得话，只好望向秦晋。
    秦晋却是冷眼旁观，纵容着小呆凶厉地嚎。
    来求救的小乞儿一时心急，也不管燕徊应不应，拉着他就往巷口跑。燕徊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秦晋，因为不看路，差些跌了一跤。
    秦晋便着了急，放下狼崽，阖上门，也跟着跑了过去。燕徊这才回转头看着脚下。
    玉城富庶，秦晋跟着燕徊一起跑向城东旧巷时，却看到破败的屋宇，与一巷之外的繁华好似两个世界。
    哭诉的小乞儿不到十岁年纪，他那哥哥也不过十二三岁，躺在破草席上，浑身是血；另一侧躺着小女孩儿，年岁看着更轻，怕是不过三四岁。躺着那两个人都是紧闭眼睛，呼吸微弱，烧得小脸通红。
    燕徊要过去，给秦晋拽了一把，倒落到秦晋身后了。“你去找大夫，我在这儿看着。”
    燕徊有些犹豫，秦晋又道：“我还能把他们弄没了不成，去找大夫，我……我等你。”
    待燕徊寻大夫去了，秦晋也收了和善，冷眼看着小乞儿，沉声道：“你可只说了高烧。”
    躺着的小女孩儿满脸水痘，是天花病兆。
    小乞儿一下子跪到地上，一边因为方才的奔跑而大口喘气，一边又开始哭咽，这回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良久，方抽噎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呜呜……我不想这样的，我妹妹要死了，我不想骗那个大哥哥……昨天哥哥说要给妹妹寻大夫，他去人家里偷药钱了，呜……被人打，我不敢去拦，我不敢的……呜呜……”
    这小孩儿虽精明，到底还只是小孩儿，又害怕又伤心，话说得断断续续，秦晋好容易才明白。说是昨天那做哥哥的给人打得半死，扔在门口，一直到夜里，小乞儿才敢把人拖回来。眼看着妹妹同哥哥都是要死了，没钱也没人来管，小乞儿没有法子，想着燕徊好心，今早便跑到他门口拍门。
    燕徊很快跟着医馆的大夫回来，小乞儿的哥哥和妹妹都给送去医馆。大夫说那小女孩儿必须留在医馆看护，哥哥倒是搁哪里养着都成。
    秦晋对麻烦避之不及，可架不住那小乞儿扯着燕徊衣摆，一双红肿的眼睛乞求地把人望着。燕徊心软，而这医馆中每日照料两个小孩儿，资费不菲，所以小女孩儿还留在医馆，那小乞儿哥哥就让人抬到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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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旧补上周末的更，嗯，就是这么勤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