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
除夕之夜,送走了沈晗主仆,秦晋忙前忙后,待他终于沐浴了,出来一瞧,燕徊房里,竟没亮着灯。
不明的期许落空,他心里酸涩,再是凄凄凉凉的寒风吹到脸上,幽幽的寒夜。秦晋觉得难受,又未能辨识这份难受究竟有多复杂。
下一刻,他见自己房里竟是有灯火的,难受酸涩尽消,快步过去推门。
“徊徊!”
燕徊抖落抖落手里被子,铺平在床上。
除夕惯例守岁,秦晋往厨下搬了小炉同木炭,温一壶柿子牛乳。
燕徊素来畏寒,今夜守岁,便先进了被窝,把厚衣裳半披着。
秦晋埋了一颗冬笋在木炭中,再起身问燕徊,“手可还疼?”
燕徊微抿着唇,点头。
“你啊……”秦晋摇了摇头,给他涂上芦苇。再接着,他松了外袍,也到床上坐下,并从柜中拿出一盒新的雪花膏,“要搽上的,不然脸上又干了。”
燕徊有过一盒雪花膏,方才沐浴了出来,见小呆叨着盒子玩儿,滚在泥地里,便不曾搽得。现在这一盒,倒不知是秦晋今儿上街买的,还是先前就多备了一盒。
燕徊伸手去接,秦晋却率先旋开盒盖,“也不看看你手上这些东西,我给你擦。”
燕徊只好低着头让他抹上雪花膏。
秦晋的指腹略有薄茧,擦在燕徊细腻的皮肤上,却又擦得极慢,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跟摸着狼头似的,只要小狼不起身,他倒可以一直摸。
雪花膏是凉的,秦晋的手指却是温热的,抹在脸上又是冰凉又是温热,再有秦晋的呼吸沾在脸上,又痒又麻。燕徊微感不适,想要躲开。
秦晋当然不许他躲,可劲儿地占着便宜,“你急什么,慢一点搽匀了,要不一块儿厚一块儿薄,明儿一早,一块儿是皱皱巴巴,一块儿水灵水灵的,那能看吗?”
不出意料,秦晋手背上又挨了燕徊一巴掌。
“笨,若是我把手抽回来,你不就打到自个儿脸上了?下这样狠的手。”
燕徊脸上飞红,侧身坐在床头,看也不看他。
秦晋便自个儿凑上去,举着发红的手背,“痛呢,给吹吹?”
那只手着实是教他打红了,秦晋太贫,手上又不老实,燕徊一时没控住力道。他有些过意不去,看人手上红印子怪深,僵持片刻,到底是转过头,给秦晋呼一呼挨打的地方。
论容色,燕徊算不得太好,唯是一身书卷气,温和又干净,让人跟他在一块儿呆着舒服;再是这性子,软得秦晋又喜欢又不忍。
而今灯下看人,倒是越看越美了。
相比而言,秦晋则是容色出众得过些头,眉眼深邃,微长而上挑,完美地承继了秦父的英挺与秦母的精致。从前他在秦府中,大小丫鬟都不能抬头看他,只怕一看到他便要脸红心跳。
燕徊自问不是只看皮相的肤浅之人,但好看的东西,又占了近水楼台,便多看一看又何妨?
有那么一个夏日傍晚,年中核算,秦父有心考核,秦氏名下需要复核的账目都搬到秦晋书房。从早到晚,两人都不曾休息。傍晚时,因实在疲惫了,便到书房外的水榭歇乏。
小丫鬟送了晚饭,燕徊却没有胃口,惫懒地靠在水榭栏杆上,拨了半碗米饭到湖中喂鱼,底下锦鲤纷纷聚拢,红橙黄白浮动翩跹。
也不知秦晋是担心他身子不济,万一病倒了核算不完年中账目,还是担心秦父知道累着他了要责罚。秦晋先是劝他用些饭食,劝了几句,见他无动于衷,恰好冰镇的红枣花胶炖牛乳上来了,软糯冰爽,是夏日里难得燕徊喜欢几分的甜品。秦晋盛了一勺炖牛乳递到燕徊口边,燕徊算是给他面子,兼之本来也喜欢,就着秦晋递来的,吃了一口。秦晋却仿佛得了法门,就这样喂他吃了半碗炖牛乳。燕徊实在惫懒,眼眸微开微阖的,见秦晋额上薄薄一层微汗,下意识捉了白绢拭去。秦晋再递甜品,燕徊便推回去:这人都晓得给他吃些解暑的甜品了,自己却感知不到炎热吗?
秦晋好似真的感知不到,半哄半强地喂他吃了晚饭,之后也没再让他核算,反而送他回房。
在那个傍晚,年少的燕徊莫名地感动,更莫名地,就动了心。秦晋不喜他的才干,不喜他精明,燕徊便时不时地中了暑,着一点风寒。秦晋大概是觉得他真是没什么威胁,病怏怏的,一面又因为这些中暑啊风寒啊大都因他而起,总要多花心思照顾,二人一度竟是亲近的。
重逢后,他把燕徊当瓷娃娃一样看护,小心紧张,也是少年时留下的印象作祟。而今他觉得燕徊身子好些,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病着,也是要归功于他的仔细,并因此而有了越来越仔细的倾向。
两人各怀心思,彼此怔怔地看了半晌,直到屋角的小呆歪了歪脑袋,睡梦中轻轻嗷呜一声,秦晋才醒神。
燕徊转过脸侧对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眼睫时不时地扇一下。
此情此景,人是静好的,看着好像也还温驯,秦晋忽然便想要亲一亲。若是就这样亲下去,不知道燕徊会不会推,若是不曾推开,那就继续,天时地利人和,把事情定了……可要是燕徊推他,就很尴尬了。
燕徊果真推他,指着碳盆皱眉。
鼻端嗅到一股焦糊的苦味,秦晋懊悔极了,赶紧从床上下来拨出冬笋。“幸好幸好,糊了一点,大半还是好的。”
匕首旋开焦糊的部分,笋壳也去了,再切成几个大块儿,又将余烬中滚过的牛乳端上小桌,把小桌端去床上。
生乳腥气太重,也上火,原来秦府上是用莲心或者金银花一道儿煮开,腥气火气是都没有了,可沾着苦气,燕徊不爱喝。偏偏大夫又说这东西温补,对燕徊身子好,秦晋想不到主意,什么能吃的都跟牛乳一块儿煮过,试了好些回,混着水果一道儿的,大都能去了腥气,也不掉苦气。
他想着守夜的时候长夜漫漫,燕徊又怪安静,两人总要找些事做。如果不能做些他想做的事,那就做点燕徊想做的,比如给他窝一只清甜甘美的冬笋,跟他聊聊人生。
人生其实没什么可聊,燕徊不是不知道他那点破事儿。再者,跟一个哑子聊天,总不如常人一般容易。
燕徊手不方便,牛乳冬笋都是就着秦晋手上吃的,秦晋喜欢同他亲近,乐得一口一口喂他。只是两人之间这气氛委实太好,等到燕徊用过牛乳,因为手沾着芦苇不便,而侧过脸要秦晋拭去唇角白渍时,秦晋的忍耐也到了尽头。
他实在不想给燕徊擦去唇角的白沫,他想要亲他,叨住他的嘴巴不撒口,又咬又磨……
然而,想是这么想了,到底不太敢。
他就算万般笃定燕徊不会跟他翻脸,他就算腹诽了一千次燕徊是欲迎还拒,也不过只是腹诽只是自个儿笃定罢了。他只是爱沾些燕徊的小便宜,爱逗弄燕徊,亲近燕徊,但实打实的轻薄,却真的做不出来。
勉强为燕徊拭去白渍,秦晋便逃一般去了书房。
再回来时,他手里有胡乱捡来的两册书卷,还是前几日买给燕徊的,经史子集那一类。
燕徊不解地看着他,秦晋却是正襟端坐,拨亮油灯,默默地跟那些文字较劲。
许多年以前,圣贤就有话传,“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虽是良辰美景,几句圣贤书读下来,旖旎情思也俱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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