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这一晚,燕徊本来是把小狼的窝从秦晋房中移到自己那里的,秦晋回来之后,又把狼窝移到书房。反正小呆跟他一样不喜欢看书,放书房也不会撕拦燕徊的宝贝书画。
夜深人静,秦晋沐浴了回房,先到床前坐下,抽出燕徊手里的书,一本正经道,“雪花膏没有搽匀。”
燕徊疑惑地望向床侧的铜镜。
“镜子不清楚,糊的。”秦晋已经伸出手,在燕徊脸上揉了两把。这手感可真好,养了大半年,是有效果的。
燕徊哪还不明白秦晋是怀着什么意图,实则近来这几日,秦晋的意图太过明显了。可秦晋想一出是一出,也没一句准话,这让他气不过。
若由着秦晋胡来,过得三五年,即使不曾厌了倦了,可秦晋碍于世俗礼法、碍于子嗣门楣,非要娶一个夫人回来,分什么上半夜下半夜的……燕徊觉着自己熬不过几日,就要给这人生生气死。
他起身拧开雪花膏那盒盖子,挖出一块抹在秦晋脸上。而后,搓揉捏抹,三两下把秦晋的脸给搓红了。
秦晋被搓得脸疼,看燕徊眼神怪凶,没敢止他。
但燕徊搓了没多久,自己叹气,就停了手。
“我不会走,彦哥哥,你想要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一直都在。”燕徊手语道,“我不想对不起义父同芸姨。你要娶妻生子,过正常日子,何必同我上了歧路?”
燕徊本意,是教他想想清楚,若秦晋只是希望有人常在身边,燕徊哪里也不去,好好陪着他,倒犯不着非要扯断袖子。再者夫妻子女,那才是亲近的人,秦晋而今只看到他在,把正经道理忘记了;将来想起来,或要着恼。
然而秦晋看他说得如此正经而冷峻,热切的心已凉了半截,“什么叫做‘对不起’……你喜欢我,不想跟我过一辈子?”
“我们是兄弟,兄弟不就能过一辈子?”
“哪家的兄弟是过了一辈子?”秦晋怔忡着,忽然后退两步。他那些腹诽与笃定,在这一刻都开始动摇:燕徊素来好心,莫说是还有父母的恩义在,即便只是生人,秦晋也少见他待人家不好。
这般想着,倒觉得自己可笑了。
“我以为……我真笨,我以为你喜欢我的。可是你每次都推我,避我……我当你只是……只是面皮太薄,你是喜欢我的……不,不是,你只是不肯给我。”
“你也不要扯我父母,说什么‘对不起’。父母早就死了,棺材板都要朽破了,别拿他们做借口。说到底,你不过是……你大约也不屑于记恨我,你只是瞧不上我,我实在不像某些人那样……那样……”
“我不过是个俗人,满身铜臭,所思所想,也不过只是想同你……不过是吃喝上床那档子俗事,同你不一样。”
秦晋越说越觉得真是这样,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我以为你冒死救我回来,因为你喜欢我,你舍不得我。其实不是,你只是好心,一个小乞丐,出着天花呢,你都能往前凑。我又算什么?”
“白天的时候,你跟那个小乞丐,一唱一和,要我准他进门,你当我不知道呢?可这是咱俩的家,随随便便就让外人进来,那还能算家吗?你看看,就算是小乞丐,你都跟他一条心了,我可真不算什么……”
燕徊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错愕不已着,秦晋往书房去了。
因秦晋的神色实在太过凄惶,燕徊一遍一遍地回想,先是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再是着恼于秦晋如此曲解他;想去把人叫回来,又觉得自己太容易松了口,秦晋不把他们的未来放在心上。如此辗转一夜,未曾合过眼,反而越想起秦晋说的那一番话,所展现的那一种凄惶的神色便越是不安,待晨间时到了厨下,想见见人,秦晋却不在了。
燕徊去书房没找见他,到巷口秦晋常买早点那一家,也没见他。倒是早点摊子老板告诉燕徊,一大清早见他哥抱条狗出了巷口,那时候天色还没亮,行色匆匆的。
燕徊怔怔地回家,往院中石凳上坐着,一直等到夜里,秦晋也没有回来。
“大哥哥,饭菜好了,”王子煜走出厨房,“秦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在哪儿呀?我去叫他吧?”
燕徊猜想着是在商铺,秦晋一心一意要来蜀中,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而王子煜虽不识手语,教父亲卖出之前,好赖识了几个字,燕徊若写出商铺地址,凭他在玉城走街串巷这半年的熟悉,是可以找到秦晋的。
可秦晋说小乞丐也能跟他一条心云云,见了王子煜,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王子煜也请不回他。
燕徊摆了摆手,随王子煜坐到饭桌上。
年幼的王子煜哪会烧菜,中午时燕徊还想着,若秦晋回来了,知道他不肯好好用饭,又要说教他,这才勉强用些。但等到这时候还不见人,哪里还有用饭的心思。所以他并没有食欲,看王子煜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又站起来,到杂物房中打开他们从破桥下带来的小箱,取出缺口的小坛子,往里掏。
要判断秦晋会不会回来其实很简单,只要看他的银子放在哪里。银子在哪里,他人就会到哪里。
片刻之后,燕徊得出秦晋拿走了一半银子的结论。再看这些日子存下的香料,也都没有了。
这意思,银子各拿一半;房子归他,商铺归秦晋;驴马都跟他,小呆跟了秦晋;颜料留给他,香料秦晋自己带走。燕徊甚至能想到秦晋拿银子时盘算的心思,他拣了王家兄妹三人,大约是不好养活,秦晋大大方方地,碎银子一个子儿都没分,都留给他。
这混蛋!
燕徊着实是给他气得胸口发疼,一边疼一边酸,因为不只是生气,还有从未有过的伤心与茫然。那人成日在他眼前打转,但走的时候,竟是如此利落,连句道别也不曾留下……
相比燕徊意识到事态走向时的惊讶同愤怒,秦晋则稍显平淡。大年初二的晚上,卖酱牛肉的铺子没开,卖糖果的却有。他给小呆买了不少糖块儿,给自己要了一碗牛肉面,蜀地的牛肉面是秦晋吃过最好的,牛肉酥烂,汤汁鲜美,面条也筋道。
秦晋夹起一块牛肉,见小呆圆睁着眼睛满是渴望地把他望着,便夹到狼碗中,与它商量:“呐,牛肉给你,糖要分给我。”
小呆嗷呜一声,吃肉吃得欢快,又把脑袋凑到秦晋手边。
秦晋揉了揉它,再分给他几块牛肉,小呆又是急切张口吞肉,吞得毫不客气。
秦晋看它吃得香,便将一碗牛肉面悉数倒在狼碗中。“你太能吃了。过两天招木匠,你可别咬人,我们把铺子赶紧装好,还是先卖一阵香料,不然养不起你。”
“唉,咱们铺子里没有小丫鬟,女客怕是来得少,就调些清淡男香。”说着,又叹气,“其实清淡男香不好调,也不算太好卖。要说最好卖的香,是……呵呵……你这蠢货怎会明白,你还小呢……”
秦晋笑了一阵儿,想起一句话,说是相由心生,他起这样龌龊的心,搞不好要变丑。
是了,在燕徊眼中,他的面目必是丑陋可憎的。
心中一下子抽疼,秦晋浑身颤了一下,没有防备这种疼痛竟如此强烈。也许是因为浇灌太多心血,一旦不能如意,便觉是仿佛死过去一回。“小呆,若是他来拐你,你不能跟他走……我都没要驴马,把你这白吃不干活儿的恶狼拎走了,我对你这么好,你要给我面子。”
小呆哪里能听懂他这些话,它是个挑食的,伸爪子拨面,只把牛肉挑来吃了。
“浪费!”秦晋在它背上拍了一下,又取出一块卤煮的五花肉,切也不必切,直接放在小呆那雕花的大木碗中,小呆便团着五花肉美嗞嗞地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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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觉得小攻可怜巴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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