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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甜水

    初春的夜里有些凉,若眼前这人是燕徊,秦晋必然是不会允他走一走的,他要把人赶忙带回家里,拿暧手捂子暧着,再给他烧了热水。但要走一走的人是沈晗,吹吹寒风也就不碍什么,秦晋不动声色地把袖子从沈晗手中抽出来,落后两步,随他走一走。
    沈晗也退了一步,仍是牵着袖摆,笑他,“又不扯断你的,牵一牵又怎么?”又道:“我有些醉了,步子不甚稳。”
    秦晋实则对于袖子有些过分在意,给沈晗这样一说,便不大自在,“大人若是醉了,还是……”
    “‘大人’‘大人’,方才席间你可不是这样生分。”沈晗不满地打断。
    “小民好赖是替大人挡酒的,大人若是觉得冒犯,小民……”
    “没说你冒犯,”沈晗攀着他的袖子,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唤我诚之便是,我也唤你彦新。”
    秦晋到底没唤他“诚之”,沈晗也不再多言,两个人顺着长街东行,南转,又东行,踩着人家门口露出的余光并清朗的月色往沈晗居所。
    临近元宵的月色是很好的,清清朗朗,夜极蔚蓝沉静,寒风虽冷,却透了不知谁家的梅香。
    “怪好闻的。”沈晗吸了一口凉风,颇为着迷的模样。秦晋老妈子心态发作,下意识碎碎念着,“寒气要进了肚子,不好。”
    沈晗笑了笑,好半天之后,忽道,“我是说你,怪好闻的。什么时候,把你那香囊,也送我一个?”
    “……大人要什么没有,些许小物,哪里入得眼。”秦晋觉得自己喝得有些多了,意识反应,都赶不上寻常灵敏,惟心里苦闷,于是又不肯再接话。
    沈晗并未住在官署,但也离得不远,秦晋送他到门口,拍门让小厮来接,自己便走了。
    春夜毕竟寒冷,秦晋拎了油纸包的半只酱鸭、一只猪蹄,急急往铺子里,倒也没显出醉态。
    小呆鼻子灵,每回他走到铺子门口,小呆便要嗷呜嗷呜着挠门咬门。秦晋虽每每凶它,但有个活物伴着,总好过孑然的一个人。
    “小呆,”秦晋走近大门的时候没有听见动静,不免疑惑,“你这是学会节省了?”知道大门上朱漆贵呢。
    “嗷呜……”小呆又嗷了,却是极轻微,像是离得远,又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门上却没有铁锁,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可秦晋记得自己锁过房门。
    “什么人?”
    黑天里便往后院,见厨房窗子透出光亮,便又走近,推门,竟是燕徊执着柳枝刷子,蘸上青盐给小呆刷牙。
    这会子,说是吃惊,倒也没有特别惊讶,燕徊有这里钥匙,所以秦晋见门开了,就怀疑是不是他来。但要说他一点不吃惊,也不是的,燕徊来做什么?
    乍一看去,不过十来日不见,这人瘦得下巴都尖了些。秦晋不免心口生疼。
    燕徊抽空指了一下小炉子。
    屋里有一种暖烘烘的桂花红枣的甜香。秦晋揭开小砂锅的盖子,里头竟炖着桂花红枣鸡蛋的甜水。
    他酒量其实极好,但喝多了胃里也不好受,若是吃些桂花红枣之类的甜水,再有两颗踏实的鸡蛋垫一垫,倒是舒服许多。
    “你做的?”
    燕徊点了点头。
    秦晋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坐下喝一口甜水,浑身上下都很暖和。听檐下有续续的滴答声,秦晋转了头去看,竟是晾着衣裳。而原本堆拢在檐下的几只小袋子香料,却不见了。
    “先前放檐下那些,是你收进库房?”
    燕徊又点头。
    秦晋遂又沉默。
    燕徊来看他,秦晋不是不高兴,这又是洗衣裳又是送甜水的,怕比许多小媳妇还贤惠。
    可他又实在高兴不起来。燕徊再贤惠也不是他的,哪天给人拐了,不晓得待那人该有多好,所以他替自己抱憾。再者呢,他们明明不欢而散,再见面时,燕徊竟如此平静,显见得没把秦晋说那些话放在心上。
    若是燕徊不高兴,秦晋还能哄哄他。可人家没有不高兴,人家平平静静,好像秦晋只是个无理取闹的顽童而已,这便让秦晋无从着手。
    “其实放那里也没关系,那些料……怪重的。”秦晋还是试图说点什么,“你知道孙进吧?就是他切的,一把好力气,一下午就能切完几袋子。他人又勤快,品性看着也好,等铺子开业了,我想让他……”
    他虽从家里拿了香料,但不说那些原料过于贵重,便是量,也是极少的。先前从家里带出来那些,不过只小小包裹一只,哪里够做许多香囊。
    那时候是为了试香,调配比例与香型,本不是存着售卖的意思。
    近些日子出卖的,都是秦晋另找各家材料铺子采买,另行调制的。反正他别的不会,就是记住的香方太多,因时因地又能自行做些调整。
    他的事杂且忙乱,烦躁不安时也操着刀切切剁剁,但要供应合作的商铺所需,就很勉强了。素日里孙进过来送柴,秦晋看他为人忠厚,便让他负责切料,只是仍不让他进了库房,孙进切好的就分类收在檐下,秦晋夜里要处理还是要收着存放,端看他自己意思。
    若在平时,秦晋是要去处理原料的。但燕徊在这里,出于种种原因,他倒是不想去了。
    “最近倒没有菇子送来,人家也没特意存这个,要等六七月份,林子里长了,到时候采出鲜菇,你大概喜欢……”秦晋絮絮说了几句,自己觉得无趣,看燕徊听得也是心不在焉的,正低头捻着棉袍上一个线头,便说不下去了。
    要他假装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秦晋不是装不出来,可他不乐意。
    燕徊把小呆安置了,站起身。秦晋猜测他是要走,有心留他,可看到他把院里毛驴解下来,这留人的话就没能出口。
    家里离这铺子并不远,燕徊骑着毛驴,一刻钟能走个来回,这天又不肯下雨,秦晋想找借口都觉牵强。
    所以秦晋不止没有留人,还跟着人一道儿走,把燕徊送回去了。
    因为燕徊也没有留他,秦晋在自家门口略徘徊两步,撑着骨气,愣是又走回铺子。
    那以后,小呆却是变乖了,也不咬门,也不挠门。它两腿前屈,爪子按在羊毛褥子上,一副矜贵派头。只是不时地咧开嘴,冲秦晋显露它那一口白牙。
    秦晋暗暗称奇,莫非这呆狼咬门,竟是因它嘴里不舒服的缘故?便又感叹,这可真是成了精的。
    燕徊向来有这闲功夫,把些小东西养出毛病。他幼时爱喂养府中鲤鱼,凡他往池边过一遭,那些鱼儿都要聚过来。他沿着堤岸走,鱼就在水里绕着堤岸游,母亲便说燕徊这是有福气。
    不想起这些还好,一想起来,秦晋又愤懑:其实燕徊对狼好,对鲤鱼也好,对小乞儿更好,惟独对他不好。
    不,对他也是好的,像桂花甜水一样好,但桂花甜水,也就只是桂花甜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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