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第二日,秦晋找百讯楼的人打听到杨掌事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紧接着又找人往他乡下老家打听,原来杨掌事跟封家还真是有几分关系,他那堂妹,是封止端一个小妾。
秦晋自是好气,小舅子讨姑爷欢心,竟给他添堵。
他也不找百讯楼要什么说法,隔日叫上孙进同家里看门的小虎,黑天里把那烂醉的杨掌事拖进小巷,暴打了一顿,扔进黑水沟里。
与此同时,封记新出那两款香料,也给他试出来方子。说来封记还是学他,出了两款拼配的香料,材质没用得太好,价格却也不高。
因为成香并不持久,封记新出这两款,都是传统的熏香。秦晋为了彰显香品持久与变化的特点,出的香料都是佩饰,留下同等价位熏香的缺口,反叫封记补上了。
一来低价的香料确实有市场,再者刚出的新品,惹人贪个新鲜,这两日封记的生意颇红火。几家与秦晋合作的掌柜先后找过来,含蓄地打探对策,并提议秦晋也开始供应传统的香料。
秦晋只含笑不语,看有户人家不经事,因这一点变故便心思浮动了,便趁机收回这家合作权。
三月底,周兴平终于回到玉城。他是头日傍晚行水路回来,第二日一早就送帖子,道迦叶寺春景正好,邀秦晋与燕徊同去,赏景。
蜀中多名山,名山多宝刹,玉城犹甚。城外一东一西两山,东山有寒山寺,西山有迦叶寺,俱都香火鼎盛。迦叶寺中主要供奉着摩诃迦叶,便是那位灵山会上破颜一笑的尊者。寺中亦设有金婆罗池,若是夏季,数百朵金婆罗花在池水中与红莲碧叶交相辉映,寺里和尚往往在此诵经,竟常有香客说能看见池中佛光。
周家常在迦叶寺行供养,那池里世尊所拈金婆罗,他家捐了十朵,所以若是周兴平上山小住,寺里洒扫庭院,必要给他留下极好的客房。
这一回周兴平是带了夫人同小公子一道儿,大概小别后更胜新婚,丢不开娇妻,又与秦晋相商要事,索性两全其美,把秦晋也邀去山上。
彼时寺中虽没有婆罗花开,满寺内外,桃花却盛。秦晋带了许多颜料,若是不急着下山,可以让燕徊在山上多留几日。再想着周家那小公子唤做周衍的,不过三岁上下,正是玩闹的时候,便将小然儿带去与他作伴,也省得落了她在家里,燕徊又不放心。
到得山上,他与周兴平自是相谈甚欢。周兴平先是与他说起邻城拓展销路之顺畅;又说秦晋信里提那法子妙极,今早管家已经报过,工房中秩序井然,一丝不乱。这般那般报了一片喜乐,方道,“彦新,为兄着实对不住你,四五月往绣城,为兄去不得了。”
秦晋太了解他,方才给他一片不停歇的山夸海赞,就觉得不对劲,听他这话,心说果然。
“实不相瞒,”周兴平握住自家夫人纤手,喜难自胜,“悦容有了身孕,这回便是我去绣城,心思也不在那儿。”
“这可是天大喜事,恭喜周兄,恭喜嫂夫人。”秦晋连连贺道,“周兄何必同小弟客气,连着跑了好些邻城何等辛苦,按理这绣城便应当是我的。”
“我便知道你会这样说,哈哈哈,只是悦容不放心,说我不操心铺子,要惹你生了嫌隙。”周兴平转而望向自家夫人,有些得意道:“如何?我便说彦新是个可信的,我这眼光不错罢?”
“我瞧你却是惫懒,素日将衍儿也惯着。”周家夫人笑着嗔他,带着周衍与王子然站起来,说是四处走走,留下他们说话。
王子然回头望望燕徊,得他点头,便欢喜地去了。
待悦容牵着两个孩子去得远了,周兴平那一片喜意竟也黯淡,面色中有些为难。燕徊知他二人有话,便拿着笔墨之物,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兄长舟车劳顿,才一还家,怎么倒往迦叶寺来?”秦晋见他烦闷,索性直言问他。
“……实不相瞒,是为老太太还愿,只因她不能亲自上来。”
听这话头不好,秦晋不便轻率接下去。
周兴平幼年丧父,仅留他孤儿寡母。一时间,玉城中同行、甚至周家旁支都虎视眈眈。周老夫人与管家竭力,撑过难关后,不出两年,反倒让他家业兴盛起来。但他母亲事忙,无暇管顾他,母子间便少些亲近。十五岁上,雷雨天坏了家中库房,为了抢货,周老夫人亲自领着众人搬运,不想横梁落下,砸断双腿,此后也就站立不得。周兴平不得不接过生意,后来娶的也是母家表妹,既是青梅竹马,也为着亲上加亲,表妹能在他行商在外时悉心照料母亲。
“老太太说衍儿不能一个人,太孤单了,祈愿再有些孩子。如今悦容有了身孕,她说要还愿,只是病得重了,太夫不让她离家。昨晚上把我叫去,说今儿日子倒好。”
周兴平长长一叹,“你也知道,我这回去访邻城,也不只是为了香料。老太太说周边有我家铺子,有合作商行,几年没有走动,怕生疏了经不起万一。我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只道她这话不吉利,一向是杞人忧天,并不在意。却不想一语成谶,昨晚上回来,竟很是不好。”
“她也不让悦容知道,怕动了胎气,在家里一直逞强。这些日子又说孩子金贵,日日在她跟前,要过了病气,所以再不许悦容在身边侍候。”
“老夫人吉人天相……”秦晋有心劝他,周兴平却是涩然一笑,又接着叹气,“你少来这套,旁支与悦容我都瞒着,独告诉你,不是为了这些个废话,我只是……只是烦闷。”
“这老太太厉害,周家有今日,全赖她掌家那十来年。后来虽是卧床,也镇得住,旁支那些人一点也不敢擅动。但这回若真是不好……”
怕力量散了,周家自他祖父那一辈,便不曾分家。传到现在,一家子人都不少,全盯着周兴平这里。
“这时候悦容有孕,喜事真是实在的喜事,你个没成家的,不懂我心里欢喜……”周兴平道,“可我也怕闹出什么,惊了孩子。”
他虽未提自己因母亲的事心中感伤,但怎么看也是不好受的,秦晋只好跟着叹气,“罢了,罢了,我是不懂。你家里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但绣城这一回,香料也好,你家合作的诸家掌柜也罢,我去走一遭。”话锋一转,又道,“但你那管家怕得跟着。我不熟悉你家事情,再者,老夫人那里……”
“……老管家得留下操持,走不开的。”周兴平摇了摇头,“你不必多心,也不必担心有人跟我嚼什么舌根子,既是让你去,必是信你。”
周兴平呼出一口浊气,“我没有做生意的天赋,老太太责骂多年,自己也努力尝试过,到底不能补拙,唯守成而已。”
秦晋不好续话,周兴平只兀自说着,“这些年我没能发扬家业,但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当日你在茶楼自荐,我不过觉得有趣。代售香料,看中的也不过只是利益。你说绸缎利薄,玉城一带更薄,周家做的,不过是以量取胜,言辞句句中肯。既是你有经营的天赋,我便同你合伙,若有番成就,老太太也不能再说我无用罢?”
“她现在倒也不说……罢了。起初只是生意,你有实力,这我是信的,就是你这人,教人信不过。不过是瞧着我愿意合伙,不小心表露出一些急切的意思,便诈我一套宅子……”
“绝无此事,”秦晋自是不认,“只是请你这个本地人士掌一掌眼,何曾诈你?”
“还不老实?”周兴平又是摇头,“几百银子罢了,便是你这会儿要还,我可不收,难得留你个笑话。但后来不是去你家么,你那弟弟醉得厉害,我看他人已经糊涂了,在椅子上坐不住,便往你身上,手脚并用地缠,缠得稳了,安安心心地靠着。模样儿倒也有趣,那时我便想,能让人如此依赖,人品怕不会太次。后来愈是深交,愈觉着你竟是个好的。”
他这一席话说下来,秦晋心中微震。若是早些年间,他或许还相信,并将人引为知己。但经过夏辛与东方白一事,“信任”二字,看起来是有些可笑了。不过,周兴平提到燕徊,那一段话说得他极是受用。便道,“兄长言重,小弟困窘时得兄长帮扶,而今兄长既有所托,小弟岂可不尽尽全力?”
“既是如此,也再不要说叫我那管家跟着如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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