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平城的秋天少不了的是寒意。
    未及入冬，冷风便瑟瑟而来，挤走了秋阳的温煦，推开了漫天的云。
    遥远的大海之上，一艘从英国驶来的轮船正沿着航道前行。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绚烂而热烈，一分不差地与海平面相交，海面平静，一时之间竟会让人觉得“岁月静好”。方君泽此刻便立于甲板之上，海风温润，轻拂起他的发丝，露出被挡住的眉眼，却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年幼之时便被父母送去了英国，如今一封家书，不过寥寥几字便让他回来，其中理由更是让他啼笑皆非——成家立业。立业好说，成家一事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那一向不着调的父母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
    “你在这跟木头似的杵了大半天了，想什么呢？”沈顾不知从哪跳了出来，大嗓门喊着。
    方君泽瞥了他一眼，确切地说是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船舱。沈顾倒是无所谓，连忙追了上去，依然是他一惯的大嗓门儿，“哎，你说你们家不会真要给你娶妻生子吧？也不知看中了哪家姑娘……”
    此刻的方君泽自有其自己的想法。娶妻生子他确实没有想过，起码暂时没有。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带父母离开。国内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各地势力纷争不断，不知什么时候都可能会爆发战争。北平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而他们家世代为军，即使至他父亲这一代已逐渐没落，但各方影响力依然存在，难免有人眼红，有人拉拢，必然会让父母陷于困境。当务之急，便是将父母带离，寻一个安身之处。至于……成家吗……若实在不得已而为之，他倒是也不介意多带一个人……
    长安古街往里走，一座古韵古香的院子便浮于眼前，白瓦灰墙，红木雕栏，点缀以碧树清水，依然是原有的中式墙院。这是当地书香世家——言家。言家老爷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但不乏古板，最是看不上那些崇洋媚外，偏爱明史，偏爱品茶问道，偏爱琴棋书画，偏爱这方土地……还偏爱仅有的一女——名唤“言欢”。
    言欢此刻正坐在自家的院子中发呆。母亲前几日将自己寻去，开口便是自己的婚事，甚至已有了人选，算是定下了。言欢只觉得头大。父母古板，可她不古板。受父亲影响，她自小习得琴棋书画，受的是传统中式教育，可她从不是迂腐之人。她向往自由爱恋、自由婚姻。但如今……想想就要叹声气。
    晚饭过后，言欢终归还是找到了父亲，一一坦白，结果不出所料，在父母眼里，依然只有那句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是要想想办法了，听说自己那位“未婚夫”是留洋归来，很快便要到北平了，时间不等人……
    云峰路，依然如往日般热闹。
    这条街上最著名不过的便是这“遮云戏院”了。无论是风吹雨打亦或是雪漫满天，戏院之中总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来往于此的莫不是达官贵人、权贵勋胄。你要问来干什么？自然有的是戏迷来听戏，也有的是来消遣娱乐的，更不乏有的是来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的人物。这里人来人往，自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还有的……便是如言欢一样来寻人的。寻谁呢？——戏院头牌，云雪。
    “云雪姐姐，你我相识多年，交情不浅，这次你可得要帮帮我！我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就嫁了吧1”
    “你父母总归不会害你，能入得了言老爷子的眼，那人想来不凡，你且安心。”云雪一边描着眉，一边淡淡的说道。
    “他再是不凡，若不合我意，怎么也没用！姐姐帮我想个法子！”言欢此次前来，便是来找这云雪帮忙的。二人因戏结缘而成知己好友，如今能帮她的便只有云雪了。
    “你来我这闹一通，还不如回家去好好询问父母，因何让你嫁人。你那父亲古板但非迂腐，又疼爱于你，不会无缘无故逼你嫁人。好好思虑一番，别遇事就冲动!”云雪作势就要赶人。
    “云姑娘，别来无恙！”二人回头一看，不禁都皱了皱眉。
    云雪作为戏院的当家花旦，自是有一批仰慕者，这眼前的“日本商会会长”便是其一。
    “藤野先生，有失远迎！”云雪此时面色一冷，下意识挡在了言欢身前。
    “云雪姑娘不知何时开嗓？在下期待已久。”藤野次郎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距离。
    云雪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不禁让藤野心生不悦。
    “今日怕是不能了，有些乏了。”云雪语气更是冷了几分。
    “哦？那就太可惜了。不如这样吧，云姑娘改日随我去公馆，在那儿唱曲肯定也别有风味。”
    “多谢藤野先生的抬举，云雪自知身份，不敢踏临贵公馆。”
    一句话让藤野脸色变了又变，脸上以微微浮现怒气。“云姑娘，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藤野先生这话说得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望藤野先生也能牢记才是。云雪姐姐身体不适，不便外出，藤野先生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免得坏了你们的名声！”一旁的言欢忍不住出声。
    “言姑娘，令尊可还安好？一直想去拜访，未得机会，见谅！”
    “那还是别见了，我父亲一向脾气暴躁，这几年多饮了些酒，更是肝火旺盛，若是见了你，免不了要发一顿脾气，场面不好看！”言欢一番话把藤野气的够呛。
    转而对云雪说：“当真不去，别后悔！”
    “自是不会后悔，云姑娘不愿去，藤野先生何必强求！”身后想起一道温润的声音。来人风度翩翩，面带微笑，一身西装，沉着从容，一看便知是温润君子。
    “林默先生！”言欢与其点头致意。云雪却只别过去眼，依然冷着脸。
    “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林先生。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藤野转身望了一眼云雪二人，离去。
    云雪依然对镜描眉，似乎未见到这屋里还多了个人。林默一个人坐下，自斟自饮。一时间安静的吓人。言欢站在一旁，看看云雪，看看林默，只能感慨却又想不通。这林先生几乎一日一来，嘘寒问暖，可云雪姐姐权当没看见他，人家走了之后又暗自惆怅。林先生对云雪姐姐有情，那云雪姐姐呢？记得很久前曾问过她，她只苦笑了一声说：“很多事情由不得人！”
    可言欢只觉得，云雪姐姐美丽善良，又有满腹才情，林先生也是仪表堂堂，温润儒雅，相配正好.
    言欢不禁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思绪，还得回家办正事呢！这个婚事必须得想个好法子！告别了二人回到家中。却撞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自己家中出来。为首的好像是……是……方家的太太……
    “母亲，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提亲，下聘礼！”
    言欢只觉得脑子嗡嗡响。“你们收了？同意了?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吗？”
    “这件事早就定好了！欢儿，这一次可不能任性！别惹你父亲生气！方家是名门望族，世代从军，虽然有所没落，但方老爷子也在军中担任要职，家世显赫。且那方君泽留洋归来，据说一表堂堂，嫁过去，总不会亏待你。总归，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也为了……唉！”
    言欢一时间头疼，本以为还有时间，还有转圜余地，没想到……
    “明日方家那位便回来了，到时候会与方夫人一同前来！你做好准备！”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言欢只觉得头更疼了！方君泽？原来她的未婚夫叫方君泽……
    方家大门前，一辆汽车缓缓停住，正是方君泽。方父方母早已在门口等待。方君泽远远便看见父亲母亲，面上不见喜色，但他心底高兴。多年离别，他终归是想念的。
    “父亲，母亲。”
    “哎，回来就好，快进去吧！”方母早已泣不成声，方父到时没什么表情，只叮咛一句“进去吧！”
    不得不说，方家这还是祖传的扑克脸。
    方母一番嘘寒问暖，从衣食住行到一路的逸闻趣事，统统问了个遍，但方君泽统一一个答案——都很好。看的方父气不打一处来。
    “你多说几句话会死吗？留个洋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了？还是哑巴了？”
    方君泽只淡淡地看了父亲一眼，“不会，会说，不是哑巴。”
    方父一时没反应过来，到是方母乐得呵呵笑，打趣道;“都是你们方家遗传的！”方父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
    方君泽不禁微微一笑。
    “言归正传，今日你母亲已经上门去言家替你提了亲，这门亲事算是定了下来，明日你登门拜访，以表敬意。”
    方君泽不由得皱了皱眉，只问一句：“为什么？”他不觉得父母是迂腐之人，那这么做，就一定有原因.
    “我与言家老爷是挚友，他有难，我不能不管.”说着便叹了口气。
    “如今北平局势严峻，日本人虎视眈眈，革命党层出不穷，政府又相对弱势，军方内部又明争暗斗，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各方势力要争夺的不仅是武器军队，还有钱财。因而北平城内有钱有势的各大家族都成了争夺对象。言家根底深厚，各方势力早已虎视眈眈。此前军中司令已多次暗示，求娶言家女儿，言欢。”
    “言老爷无奈求助于我，所以……”
    “所以先行定下我们两家的婚事，以保平安。”方君泽接着说道。
    “不错，言家的意思是，不掺和任何一方，保持中立。”
    “即便没有婚事，这也很难。”方君泽担忧道。
    “的确，但是如今事态紧急，唯有此法。”
    方母见状接过话：“那言家姑娘聪慧懂事知书达理，且样貌生的极好，是个好姑娘。”
    方君泽对于婚事没有过多介怀，他不介意娶谁，婚后各自生活，保她平安即可，也不过多带一个人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