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明玉难掩（三）

    别说虞老和凌惊鸿不满意了，平阳侯和这些考官也颇为不满意。他们不谋而合的意思本来是想要把许望的卷子一起压下去，只要压下了前三甲，即便排第四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偏偏……
    虞老和凌惊鸿倒是还想再争一争，但是乾丰帝定了明天是放榜的日子，今天必须安置好所有，也离去只能让许望先排在了第三甲的位置。
    等到那些官员全部离开后，虞老失望地摇了摇头，沉沉地叹了几声。
    “虞老不必自责，咱们……已经尽力了。”至少保住了前三甲的位置，只要许望自己争气，殿试之时，还能往榜眼甚至状元上争一争。
    虞老依旧沉沉地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悲戚和沉痛:“老朽失望不是许望的名次。”
    是这个王朝已经腐败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是不知道有多少真正的有识之士被这样悄然埋没，是叹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能完成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任务。
    “其实，若这个考场没有一丝污秽，处于皇权炙热的骄阳之下，许望未必能有这前三甲的名次。”虽然很不想说，但虞老还是不得不承认。
    在虞老看来，许望是幸运的，他的卷子正好被虞老发现，有虞老和凌惊鸿愿意为了他一争。可是，来参加会试的考生不计其数，光凭虞老和凌惊鸿两个人根本阅不了所有的卷子，这些没有被发现的卷子里，必然有比许望优秀的人存在，可是……他们没有许望这般幸运，没有人替他们出头，他们只能在放榜后陷入自我怀疑。
    这是这些学子的悲哀，是整个朝堂的悲哀，是云氏皇室的悲哀，更是整个大齐的悲哀。
    别说什么是金子总会发光，若是将金子外裹上厚厚的石灰，扔进茅厕里，谁还能认出来？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千里马，缺的是能认出千里马的伯乐。
    而眼下的这个大齐，有没有伯乐不知道，但是毁人不倦的刽子手遍地都是。
    虞老失望的，是这些。
    凌惊鸿明白虞老话里的意思，也默然地沉寂了下来，看着满屋子的卷子，掩下了眸中的哀凄。
    像他这种人，说实话，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也衣食无忧。榜上有名对于他们这种公子哥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是对于那些寒门子弟来说，却是一辈子唯一的出路。
    这条路，他们从出生就开始走，走得很简单，拼尽全力，也只是活的庸庸碌碌。
    凌惊鸿没有经历过这些人的苦楚，却愿意理解他们的把科举当作唯一的希望，心中忍不住生出了怜悯之情。
    这里绝大部分人来自于五湖四海，他们走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来到京都参加会试，夺个名次光宗耀祖，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生路。
    可是……
    如此卑微的请求，在这个腐朽的王朝里也不能被容下了。
    “虞老。”凌惊鸿抬手扶起虞老，掩下了所有的情绪，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多谢虞老了。”
    至少，留了一个许望，也算是一个希望了。
    虞老沉重地摆了摆手，任由凌惊鸿扶着走出屋子。
    “老朽知道，你和那些官员都不一样。”虞老看着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凌惊鸿，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孩子，是凌重一手带大的，眼界不小，不会贪图眼前的利益。老朽不管你是在这件事上图谋什么，总归没有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老朽就替那些学子谢谢你了……”
    虞老说着就冲凌惊鸿微微屈膝，惊得凌惊鸿连忙扶住虞老。
    虞老一直都知道凌惊鸿是别有用心，可是他也看出来凌惊鸿确实没有和那些人营私，就冲着凌惊鸿这份愿意主持些许公道的心，虞老就愿意谢他一谢。虞老想法很简单，也很卑微。
    凌惊鸿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替虞老心酸，替那些学子心酸，也替他父王守护了一辈子的大齐心酸。
    “虞老……马车已经备好了。”凌惊鸿没有受虞老的礼，他也受不起。虞老和他是全然不一样的人，虞老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些学子谋出路，那名望从来不是浪得虚名，但他不是，春闱一事他确有私心，他想要借虞老来作证他确实在这里春闱中尽了力，等到东窗事发，他也可以借虞老的证词保得自身无恙，再对云燃发狠。
    他和虞老相比，那颗心就是不一样的。
    虞老沉沉地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头看向凌惊鸿，透着沧桑的眼中带着浑浊的泪光，冲凌惊鸿说道:“凌王，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知道何日归西，能护的学子也极为有限，你……若是可以，老朽想请你，护一护他们。”
    朝堂里没有人护着的寒门子弟，即便中了科举，也难展其才。虞老年迈，不知道还能看多少天的太阳，他想要凌惊鸿的一个承诺，算是为那些学子的未来谋条路。毕竟凌惊鸿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现在看来，前程似锦。如果那些人能有凌惊鸿护着，想来会比他护着时还要发展得好。
    凌惊鸿听着虞老的请求，抿了抿唇角，犹豫了一下，凤眸微沉:“虞老……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终究是没有应下。
    这样的事情，他该如何应下？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他宁愿不应下来，也不愿意失诺于人。
    虞老顿了一顿，听明白了凌惊鸿委婉的拒绝，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蹒跚着脚步离开。
    他不怪凌惊鸿，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他这个地步，他不能苛求任何人。凌惊鸿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就已经很好了。
    凌惊鸿看着虞老由下人搀扶着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悠悠然地驶离。
    他不能给虞老想要的承诺，但是……他可以在不触碰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尽量地帮助那些人。
    “月人。”凌惊鸿回过神来，眸色微凉，“回去告诉小羽，许望得会试第三甲。本王得带着那些卷子进宫一趟。”
    “是。”月人点头应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