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身死”

    “我来找赵管家，他让我过来的。”
    荀真按照赵管家告诉他的说辞打发小厮，小厮听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荀真，撂下句“在这等着”就转身关门回去通报去了。
    荀真在门口等了片刻，侧门又被打开，赵管家笑眯眯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荀小兄弟确实守时，随我来吧，老太爷和夫人那边我已让人通传了，我直接带你去见他们。”
    跟在赵管家身后的小厮听到赵管家的话，有些吃惊地抬头又看了看荀真，不过并没有搭话。
    荀真跟着赵管家进了黄府大门，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了后院，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黄府的富贵，光这前府的面积，就足有十几个韩大夫家那么大了。
    来到后院，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穿绣满寿字的暗金丝绸员外服，脸上皱纹浅显但形容微胖的老头子，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旁边陪坐着一位身穿殷红牡丹绣罗裙，容貌不甚艳丽但神态端庄大方的女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应该就是黄府的黄老爷子和那位黄大人的原配夫人了，两人此时正在说着什么。
    见到赵管家带着荀真往这边走来，两人停下言语，均是细细打量起了荀真。
    只见荀真年纪虽小，个子也低，却是昂首挺胸，步伐稳健，面容虽消瘦，双目却炯炯有神，闪闪发光，再加上此时林州城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明媚，打在荀真脸上，越发显得他五官清秀俊美，面白唇红，单看相貌，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玉面公子哥。
    见荀真外貌举止如此出色，那黄老爷子和黄氏均是在心中暗暗点头，已经是属意了一半。
    接下来无非是简单的问答，在确定了荀真原先确是乞丐，后来才被胡屠夫收养，并无其他亲故后，黄老爷子和黄夫人均是欣喜。
    虽说荀真现在跟着胡屠夫习武，将来说不定会踏足江湖，此事让黄夫人有些顾虑，不过黄老爷子一辈子做生意走南闯北，见过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自然知道此事并非大事——他儿子本就是朝中大员，黄府中也养了不少朝廷好手，些许寻常江湖客，根本入不了黄老爷子的眼——再大的大侠，能大得过朝廷？
    反倒是荀真能被无亲无故的江湖人看中传授武艺，必是心智坚毅过了关的，再结合赵管家私下调查的情报，黄老爷子当时就拍板，决定就由荀真来担任自己家宝贝独苗的伴读书童了。
    此事一定，黄老爷子就不再说话了，反倒是黄夫人又殷切叮嘱了两句，告诉荀真，说她们家的黄浩黄大少爷脾气有些骄横，让荀真务必好生陪护。
    吩咐完毕，黄夫人安排赵管家带着荀真去领衣服和月钱，下午去和黄大少爷见个面认识认识，荀真小书童这就算是走马上任了。
    中午赵管家领着荀真来到了下人们吃饭的地方，给其他下人们介绍了一下荀真，让他跟着几个一看地位就比一般下人高的丫鬟小厮们吃了一顿午饭。接着就又把他领到一个类似下人们休息的房间，让他把衣服换上。
    换上衣服，赵管家又叫了三个丫鬟跑过来帮荀真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因为荀真容貌的优势，给他捯饬发型，擦脸整衣襟的丫鬟们，都带着点调笑，荀真也不在意，算是体验了一把公子哥的待遇。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丫鬟们全都散去，荀真这才算是重回清净，和赵管家一起，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书房，书房正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大桌两侧各摆了七八张小桌，小桌子上有的摆着书本，有的空无一物，桌子旁摆着坐椅，书房中的桌椅书架大多是竹木或是黄木制作，看起来淡雅安逸。
    赵管家让荀真在靠后的位置找了张没有摆书本的桌子旁坐下，自己则是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
    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荀真正自顾自检视着内力的修炼进度，书房门外终于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个老者，形容精瘦严厉，双目深邃，头上带着黑色博士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颔下蓄着三寸短髯，同样是根根整齐。身上穿着青色长衫，走路一步一停，三步一摆，学者的架势十足。
    “孙先生好。”
    赵管家见到来人，赶忙起身作揖，那位孙先生仍是表情严肃，还了一礼，看到旁边同样站起来不言语的荀真，孙先生皱了皱眉头。
    “这位是？”
    “孙先生，这位是刚入府的荀真，从今天起，他便是大少爷的陪读了。”
    “哦？”
    孙先生闻言双目一凝，仔细打量了一下荀真，点了点头。
    “荀真，这位就是府里通塾的大先生，孙仪孙先生，孙先生乃是闻名州郡的大才，你可务必要再三尊重！”
    赵管家冲荀真招了招手，吩咐荀真和孙先生打招呼，言语中已是没了客气——这也算是变相的表示不把荀真当外人的意思。
    荀真没有吭声，只是走过来冲孙先生点了点头，看得孙先生眉头大皱，连连摇头，不过片刻之后，孙先生眉头舒展，哼了一声。
    “也罢，左右我也不过是一个落魄穷酸，看你的样子也是不知礼仪，不知者不罪，我与你计较作甚。”
    说罢孙先生自顾自地一摇一摆走向大桌子，撩起下摆，安然坐下，闭目养神，如同老僧坐定。
    赵管家见此偷偷一乐，拽了拽荀真肩膀，让他站在自己身旁继续等待。
    又过了片刻，书房外传来说笑嘈杂的声音，一群小小子小丫头冲了进来。
    为首一个，身上穿着明黄丝绸衣衫，头上戴着枣红丝绸小圆帽，容貌稚嫩，眼睛略小，但眉目肆意放纵。单看相貌，倒是和黄老爷子有两分相似，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黄浩黄大少爷。
    一群小屁孩进屋后，看到孙先生已经在前边正襟危坐，瞬间就都安静了下来，脚步也都放缓，开始学着孙先生刚才的样子，一步一停，三步一摆。
    只不过黄大少爷却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恭谨，看似随意的几步走到赵管家身前，大声问道：
    “赵老儿，这小屁孩是谁啊？”
    一句话就暴露出了熊孩子本性。
    “回大少爷，这位是荀真，以后他就是大少爷您的伴读书童了。”
    赵管家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笑眯眯地回答道。看着黄大少爷的神情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孙子一样，满满的溺爱。
    荀真见此暗暗翻了个白眼，从赵管家的反应就能看出整个黄府对这个黄浩黄大少爷的态度了，这样的环境下，小孩子不皮才是见了鬼了。
    “就这个小白脸儿？他是哪房哪院的？”
    黄浩继续询问。
    “回大少爷，荀真不是府里出身，是城东胡屠夫收的徒弟，原本是乞儿。”
    赵管家倒也没有隐瞒，不过黄浩听完哈哈大笑：
    “我道是哪里来的神仙妖怪，感情就是个小要饭的！哈哈哈哈！大家伙快来看啊，我们通塾打从今儿个起，就要变丐帮啦~！”
    黄浩口中的丐帮，自然不是荀真原先世界的那个降龙十八掌加打狗棒的丐帮，这个世界也是有丐帮的，不过只是一些乞丐纠集在一起，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犯罪团伙罢了。
    听到黄浩的喊话，屋里原本已安静坐下的小屁孩们，全都把目光投向荀真，并且发出了窃笑私语声。
    “哼！”
    屋内的嘈杂让孙先生眉头再次紧皱，他睁开眼，冷哼了一声，看着黄浩，嘴里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再看荀真，发现荀真既没恼怒，也没羞愧，只是盯着黄浩看，于是觉得荀真“宠辱不惊”，心下暗赞了一句“善”。
    其实荀真只是觉得看熊孩子在那耍猴戏挺有意思的，再加上好歹也是拿人钱财，得好好观察观察自己以后“罩”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熊孩子。
    黄浩自然猜不到荀真的真实想法，只是见荀真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恼羞成怒，觉得有些无趣，再加上老是被荀真用“贼兮兮”的目光盯着看，浑身都开始不自在了，于是哼了一声，找到自己座位坐了下来。
    赵管家看黄浩入座，笑着点了点头，和荀真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出大书房了。
    荀真继续在刚才的那个位置坐下等着开课。
    时间一到，稳坐钓鱼台的孙先生双眼一瞪，说了句开课，自然有小屁孩们逐一行礼，然后挨个上前考校功课，背不出的就要挨打挨罚，当然了黄大少爷是免打免罚的，不如说是孙先生压根懒得管他。
    黄浩本人对此也不甚在意，只是目光时不时会往“呆坐”在那里的荀真飘过去，看样子还是对刚才自己的“玩笑”没有成功耿耿于怀。
    待到所有人的功课都考校完了，新的课也都给他们教授下去了，书房内一片小孩子摇头晃脑背书的声音，此时孙先生才冲看起来仍坐在那里“发愣”，其实是在修炼内力的荀真招了招手。
    荀真一脸木然地走了过去，孙先生便问他是否识字，荀真点头，问他是否有看过书，荀真又是点头，再问都看过哪些书，荀真叽里咕噜报了一长串的书名，其中主要是韩大夫家里的那一书箱的考举书经。
    “胡闹！”
    听到荀真的“报书名”，孙先生气得拍了下桌子。
    “你才多大年纪，就敢说读遍四书五经？信口雌黄！”
    荀真表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天生过目不忘，不止读过，还都背下来了，而且倒背如流，不信你可以随便抽问。
    孙先生被气笑了，果真闭目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起了荀真。
    一通考问下来，荀真真的是回答得一个字都不差，这下孙先生是彻底被镇住了，要知道他自忖自己也是一个聪慧过人之人，但是把这些科举所需经书全部背下来，仍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乞儿，十一二岁的年纪，竟然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
    “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
    孙先生这边又是摇头又是咋舌的，那边书房里的小屁孩们，特别是黄浩，都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过没多久，孙先生震惊的劲头过去，爱才的心思当时升起——不管荀真是真的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还是说假话刻苦背诵，都掩盖不了荀真是个读书的好材料这个事实。
    孙先生自己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仕做官，但一颗为国为民，渴望成为国家栋梁，为朝廷分忧解难，为百姓谋安康的心还是挺真诚的，他当初答应来黄府教书，也是考虑到既然自己因为特殊原因没办法出仕，那就给国家培养个栋梁出来也一样。
    只是他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若是说读书论道的水平，那他自认不在任何人下，但是说到教书育才，特别是育这些个富家子弟，纨绔之才，实在不是他的长项。虽然依靠体罚让大部分小屁孩听了话，但是看黄浩的样子也知道，年岁一大，这些熊孩子迟早也是要造反。
    但是荀真不一样，出身卑微，又自带聪慧，实在是可塑之才。
    于是孙先生当下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问荀真：
    “荀真，既然你有此本事，我自当用心教你，我且问你，他日学有所成，你可想荣华富贵，山珍海味，美女环绕？”
    “不想。”
    荀真老实地摇头——这些都是他玩剩下的东西。
    “善。”孙先生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丝笑意。
    “那你想不想位极人臣，威风凛凛，人见人畏？”
    “不想。”
    一样，都是玩剩下的。
    “善！”孙先生脸上笑意更浓。
    “那你想不想当官为民，治下风调雨顺，百姓歌功颂德，名垂青史？”
    “也不想。”
    我自己就是百姓，要什么百姓歌功颂德？我自己夸我自己算不算？荀真身体摇头，心里吐槽。
    “咦？”孙先生大为不解，“那你将来想干什么？”
    “将来我想纵横江湖，肆意恩仇，然后寻神问道，飞仙长生。”
    “荒唐！！！”
    荀真的真实愿望一说出口，孙先生恨不得把桌子都给掀了。
    “荒唐！简直荒唐！那你读书作甚？读书作甚？？？”
    “自然是为了多懂道理多识字，将来修炼武功仙法，混迹武林仙山的时候，能少些麻烦。”
    荀真还是一脸淡定。
    “你……你……”
    孙先生气极了，硬是憋了半天的你字憋不出下一句，不过最后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突然一下子又颓唐下来了。
    “唉……罢了……罢了……你这黄口小儿，虽然满嘴胡话，但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个世道，讲得终归是个人情世故，钢刀铁拳，书读得再多又有何用？就像我，我……唉……唉……罢了……罢了……”
    孙先生唉声叹气了大半晌，最后终于是心态平复，盯着荀真的眼又看了片刻，总算是再次开口。
    “既然你有志如此那便随你吧，但愿你将来能成为一代侠客，惩恶扬善，也能……也能修得仙法，造福一方。现在，既然你想让我教你，那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想读何书，又想知晓什么道理？”
    “没读过的书都想读，不知晓的道理都想知晓。”
    荀真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出求知欲，却不想孙先生听到他的话后哑然失笑。
    “毕竟幼稚，天下哪有读的尽的书，晓得完的理。也罢，你虽通读背诵了经书，想必对其中的精义并无甚解，左右无事，今天我便先将我读书的心得，教你一二，看你是不是真的聪慧如斯。”
    说完不再言语，起身回去拿书本。
    他前脚刚走，一旁不知何时已通过调换座位来到旁边的黄浩，冲荀真小声嘲笑：
    “你这小乞丐倒是有意思，想当神仙大侠，却不去修炼打坐，反而跑来这里陪我读书，做梦呢吧？”
    荀真听了斜着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就一边凉快去，老子懒得理你”的眼神，让他自己感受。
    黄大少爷感没感受出来这个眼神的完整含义没人知道，但是荀真眼神中的那股子轻视他是完完全全感受到了，一时间又是被气得不轻。
    “小子，你不过是一个邋遢乞丐，就算是现在成了我的书童，那也是下人一个，别太嚣张。”
    这次荀真连看都懒得看他了。这位黄大少爷在荀真眼里，基本上就是每月二两银子月钱带来的副作用。
    黄大少爷正哼哼唧唧地想再多说两句狠话，抬头一看，见刚刚走开的孙先生已经往回走了，只能无奈闭嘴，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荀真。
    荀真自是无视了这无声的威胁，开始和孙先生学起了四书五经的含义，紧接着就是转化之力飞涨！
    看到收获如此之大，荀真开心地恨不得跳起来，学得别提有多认真了，而且他发现如果能将孙先生讲的这些东西和现实实际结合起来思考，转化之力的获取量还会大大增加！
    于是孙先生越教就越觉得荀真聪慧如妖，不仅过目不忘，而且一教就会，甚至马上就能举一反三。心下连呼“奇才”，一时间连刚才被荀真气得七窍生烟的事情都忘了，全身心的投入教学。
    全神贯注之下，这一下午的时间比往常过得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等孙先生回过神来，发现书房里全都是一双双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是……要用饭了啊。竟然已经到这个时辰了。”
    孙先生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忍不住喃喃自语。片刻，叹了口气，对书房里的小屁孩们吩咐：
    “好了，今日就到此，全都散了吧。荀真，你留下来。”
    小屁孩们全都欢呼雀跃，一窝蜂地冲了出去——黄浩早在孙先生认真教荀真的时候就翘课走了，片刻工夫，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孙先生和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