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国公

    那日，上官流年去镇国公府递上拜帖，略等了一会儿，便被小厮带到了老国公的书房处。
    镇国公不愧是世家豪门，书房所在的院子静谧深邃，大树怪石样样不少，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说实话，上官流年对这个传奇的老将军也十分好奇。他从前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位国公爷，只是在一些朝会和宫里的宴会上远远地看见过。
    此时能有机会当面和镇国公交谈，上官流年的内心中居然有些小小的雀跃。
    镇国公年近六旬，精神依然矍铄，头发也大半还是黑色。和很多人想象中不同，这位老人长得并不是一副杀神的样子，态度也并不凶恶。一身佛头青的素面常服，看上去跟一般的居家老人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气势旺盛，不怒而威的风姿。
    此时，老国公正坐在他简单大气的书房中，不辨喜怒地望着眼前这个出色的年轻人。
    上官流年对镇国公十分尊敬，一进屋便深施一礼，道：“晚辈打扰国公爷清静了，真是罪过。”
    老国公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道深思。
    “驸马不必客气，坐吧。”
    上官流年口中道谢，顺从地坐在了国公爷对面的椅子上。眼神在屋中一扫，把里面的陈设尽收眼底。
    这书房布置的十分简单大气，一面墙边放着一排书架，另一面墙边则是雕红漆的博古架，上面摆了不少古玩瓷器，一张紫檀长桌隔开了他和国公爷的距离。
    “来人，上茶。”
    一声吩咐后，一位同样精神矍铄，脚步轻盈的老仆走进书房。手脚麻利地将桌上原有的茶壶拿走，不多时换了新茶回来。
    “老朽已经退休了，没什么好茶，小友将就些。”镇国公一边说话，一边示意老仆将茶斟满。
    上官流年低头看去，只见乌漆的小茶盘上放着天青色的瓷质茶盅。从香气上判断，这大概是中等偏上的香片茶，的确算不得极品之物。
    上官流年端起茶盅，轻酌一口，点头道：“国公爷肯赏晚辈一杯茶已是幸事，又岂敢挑三拣四。”
    只说和镇国公喝茶是一大幸事，却没有昧着良心夸这是好茶。这样的态度，让镇国公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
    老人家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若是上官流年此时阿谀奉承，倒是让他看不起了。
    两人一边望着桌上的茶具，一边各自默默饮茶。
    一杯暖茶下肚，老仆早已离开房间，上官流年放下手中的茶盅，毫无畏惧地迎向老人审视的目光。
    镇国公一愣，暗赞上官流年的大胆。要知道，在东崇很少有年轻人敢跟他对视。
    “哼，上官大人为何放着自己的好茶不喝，跑到老朽这里喝这一杯粗茶呢？”
    这话其实问得很不客气，不过考虑到镇国公的身份和地位，倒也无妨了。
    上官流年盯着气势如虹的老国公，只觉得自己一切的小心思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半点不敢取巧。
    “晚辈不敢隐瞒，贸然拜访，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国公爷商量。”
    “哦，说来听听。”镇国公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情绪变化，只是淡淡地瞧着对方。
    “此事关系重大，如晚辈有冒犯之处，还请国公爷先不要动怒，听晚辈说完之后再做计较。”
    镇国公默默地点点头，允了的意思。
    上官流年不敢卖关子，直接将太子妃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还将他和公主的计划和盘托出，并表示公主已然前往东宫处理此事。
    事情讲完了，出乎上官流年的意料之外，国公爷竟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心急如焚。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须臾，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人显得和善了许多。
    “哈哈哈，不愧是我镇国公的孙女啊，好，好啊。”
    老国公舒心大笑的样子让上官流年惊讶不已。看起来，国公爷根本不认为太子妃做错了什么，反而对这样的行为赞许有加。难怪黎云兰如此大胆，是吃定了娘家护得住她吧。
    果然，笑完之后，老国公又认真道：“哼，不是我说的。别看兰儿是个女儿身，可确实老头子亲手教出来的。若论行军打仗，不一定比男儿要差。”
    “是，是吗？”上官流年平日里口若悬河，辩术极佳，此时却有些词穷。来前还在腹诽东崇皇族女子胆大妄为，此时才找到根源，都是这些老家伙们惯出来的啊。
    尽管老国公的从容淡然令人佩服，可越是如此，上官流年心中越是焦急，担心老人家不肯配合。
    而此时，老国公似乎更加没有抓住重点。太子妃究竟适不适合行军打仗，这并不重要。关键是她无诏离京，乃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看着上官流年张口结舌的样子，镇国宫冷哼一声，嗤笑道：“放心，这件事儿老朽包了。你们说的我都能做到。兰儿可是我的孙女，自当保她平安无事。”
    镇国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自从离开战场之后，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虽然黎云南只是女儿身，可却是所有儿孙中最像他的一个。这也是老人家把自己那杆断枪传给孙女而不是黎樾的原因之一。
    肯帮忙就好啊，上官流年松了口气。不过想想公主担忧的样子，他又忍不住说道：“国公爷要不要给黎元帅去个信儿，让他劝太子妃早日归来。”
    夜长梦多，虽然有公主和镇国公的掩护，可时间久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上官流年心里认为，还是应该让太子妃尽早回京为妙。
    没想到镇国公居然虎目一瞪，朗声道：“回来干什么？征战沙场是我镇国公儿孙的宿命。”
    “可，可太子妃是个女子啊。”面对老国公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上官流年心中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只觉得跟这老爷子说不通道理，讲不明形式。
    “国公也知道，黎元帅所在驻地远在边关，环境恶劣，敌情不明。更何况军营是男人的天下，太子妃高贵之娇躯在军营中岂不是多有不便。”
    镇国公却是毫不在意，他一生征战，自然清楚军营是什么样子，用不着这个小辈给他讲课。
    反而兴冲冲地说道：“早就说了，孙辈中最像老夫的就是兰儿这丫头。本以为她此生与战场无缘，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心比天高，做下这样一件大事。愿她这次能得偿所愿，建功立业。”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太子妃有了什么不测，该如何跟皇上交代？”上官流年还是想尝试说服这位老人，让他明白，战场上建功立业并不是女人，尤其是太子妃的责任。
    提到孙女的安全，镇国公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越发热切，神态也更加坚定起来。
    “上官小友说的不错，只要上战场就不可能确保十成的安全。然而老夫相信，兰儿心里也有计较。把她留在京城自然能保证她一世无忧，可这样真的是为她好吗。”
    长叹一声，镇国公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一丝苦涩。
    “不瞒上官大人说，自从兰儿嫁进宫中，没有一天是快活的。那个地方埋葬了她的幸福和梦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老夫愿意让她放纵一回，或许能让她从此不留遗憾。”
    上官流年见老人眼中流露出苦涩真诚的意味，不由得十分动容。能像镇国公这样理解并支持孩子梦想的长辈并不多啊。
    “老国公高见，晚辈自愧不如。”上官流年真诚地说道。他并不迂腐，虽然出于形势所需，希望太子妃尽快回京，可老国公这一番肺腑之言确实打动了他。让他明白，对于太子妃和镇国公这样一类人来说，一世的安稳恐怕比不过一时的尽情抒怀。他们的幸福是建立在自己的梦想之上的。
    镇国公闻言哈哈大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像喝酒一般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温颜对上官流年道：“老夫就知道，小友可以理解。兰儿心怀雄心壮志，若只能埋身于索然无味的宫务中，消磨时光，人生也是乏善可陈。如今她抓住机会实现自己的心愿，上报效国家，下不让自己留下遗憾，这才是我镇国公府的好儿孙啊。”
    镇国公说的慷慨激昂，就连上官流年也被感染到，心潮澎湃起来。
    提起当日的情景，上官流年依然心有余悸，不是因为镇国公多么凶恶，不好打交道。而是他有一种感觉，若当天的谈话继续进行下去，自己恐怕都要被说动，抛下拥有的一切，奔赴沙场，一展抱负了。
    蓝慕昭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既感动又担忧。既感动于镇国公满门忠烈赤诚，又担心黎云兰的安危。原本希望黎云兰离开，只是为了陪太子共渡难关。可眼下看来，她百战沙场的热情可比太子高多了。
    “唉，希望黎姐姐能平安无事。”满腹的心事，也只能用一声长叹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