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
担心燕徊饿坏了胃疼,第二日一早,秦晋虽百般不情愿,抱着燕徊揉了两把,还是下床去厨房。
很快燕徊也起来,秦晋与他黏糊一阵儿,王子焕几个也起了,他便不得不有所收敛,只是整个人没精打采许多,看着恹恹的。待离家时,他拉着燕徊一双细细白白的手,摩挲来摩挲去,期期艾艾地,“午饭,要送啊,你亲自送。”
等燕徊点了头,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中午燕徊到铺子时,秦晋已经让匠人都散了,他将燕徊带进后院,里外两层大门关好,再紧挨着燕徊坐下。
燕徊给他盛了汤,自己也低着头喝汤,不好意思看他。
秦晋眼巴巴望他,“徊徊,一上午我都想你。”
他伸手搁在人后背上,又慢慢下移,在那偏瘦的腰身流连一番。
燕徊初还耐着,脸上火烧似的,一味低着头。待秦晋越发无忌,作怪的手慢慢顺着他腰身移到大腿上,揉面团似的揉捏两把,燕徊再耐不得,腾地站了起来,往秦晋对面坐下。
秦晋不肯甘心,他还不曾好好感受,燕徊就跑了。所以他等燕徊坐下,便又换去人家边儿上。
燕徊再绕回原处,秦晋也跟他回来,待要故伎重施,左手背上“啪”的一声,给燕徊打了一巴掌。
而后,他面前那只汤碗里先是多出一只勺子,再然后燕徊又把汤碗更推近他。
“疼……你把我手都打废了。”
燕徊红着脸瞪他一回,把汤碗从他左边移到右边,“不喝就倒了,再不给你送。”
少有人知,秦晋是左右手惯用的,在梓州时他用左手的时候不多,到蜀中后,用右手的时候又不多了。
秦晋还是不肯喝汤,把手伸给燕徊看,“它只是喜欢你,为什么要打它?小没良心的,昨儿晚它还给你掖被角呢!”
燕徊又不敢看他,面前碗里汤已空了,却还是拿着勺子慢慢地搅。
“近两个时辰没见,可一来你就打它。哎,你看它多伤心,连勺子都拿不动了,你看它是多喜欢你,你是多辜负它。”
“你……喜欢,也不能……”燕徊给他这无耻磨得没有办法,恼他这般无礼,但亲耳听着一声一声“喜欢”云云,又实在是没有脾气。
他拿了汤勺喂秦晋喝汤,秦晋原还要闹他,但看人确实羞得不行,只好不甘心地安分下来,张口等送燕徊送到嘴边。
两人用罢午饭,收拾了碗筷,燕徊拎起食盒便要回去。秦晋想让他留在铺子里,可燕徊不肯。
家里只有小孩子,井中有水,厨下有火,房里还锁着一头认生的狼,又怕小孩子让生人进了门。
秦晋心说王子煜精着呢,水淹不着他,火烧不到他,再说十一二岁的娃娃,算什么小孩子?但燕徊心里挂念,便只能放他回家,自己唉声叹气一回。
匠人看他独自在角落中皱眉长叹,问他什么又不肯说,倒还纳闷,没一会儿却又见他高兴起来,亦不知是为何。
下午结束装修,秦晋就往长街东头去,赶在人家锁门前,拦住收拾书本的先生,深深地一鞠躬,“先生,您还招学子么?”
柏如海瞧着拦自己的年轻人,一时出神。这人丰神俊朗、眼中又是慧黠又是诚恳,观之颇令人忘俗,但入学……岁数大些。
“小兄弟,不必行此大礼。你有心向学,这是好的。但老夫这里,皆是小儿,招了你来,怕是不妥。”
“不是我,”秦晋哭笑不得,给折磨十来年,早对学堂厌极了,“是我家两个小孩,想送您这里,得先生指教。”
“哦……那也不妥。”柏如海方知误会,略略沉吟,又道:“这会儿送来,跟不上进度了……莫如,等到今秋,让他们从头来学。”
“不成不成,孩子都不小了,再半年等不起。”秦晋干脆拉着先生一道往酒楼走,“先生您不晓得,我这两个弟弟可怜呢,打小没了娘,后来没了爹,可怜呐……”
第二日一早,牙行带了照顾王子然的婆子上工,秦晋也领着王子焕两个往学堂去了。
然而,午时燕徊陪他一道儿用过饭,仍然没在铺子多留。新买的房子要打扫,还要些添置,燕徊揽下这事情,往新房去了。
秦晋好似恨不能跟他一道儿,面上是又不忿又是不舍又委屈着,待把人送走,抑郁片刻,又精神过来。
到底骨子里不是能守着小家小店过一辈子的,腻着燕徊不放,半是实实在在喜欢他,半是怕他多心。这不,下午才送了燕徊,与孙进闲话两句,便托他往鸿运楼去订酒席,要请红妈妈并楼里几位姑娘。
这顿酒席是前几日黎七那一场酒席上欠下,但又不只是欠那一场。周记的绸庄从祖父那一代兴起,南来北往运货,都是黎家押的镖。黎家势大,但愿意给老主顾面子,秦晋也就借着周兴平与黎七结识,头一夜酒至酣畅,席上的人各自寻快活,周兴平回了家,秦晋就央着婢子带他去见红妈妈。
他去了红袖楼两回,黎七仅仅记得是有这么个人,这样一张脸,红袖楼却已经成了他的香料大主顾。后来绾绾同綄綄用了香料,黎七爱那迷醉的美人香,便常引他为座上宾。所以红袖楼是有居中的功劳,红妈妈常常笑他,要他给答谢。
这晚,酒席是送到红妈妈家里的。城外一处别院,弯弯曲曲通了山径,远远近近再无旁人,是处静中取静,与红袖楼的繁华锦绣不同的地方。
红妈妈卸了浓妆,楼里那份徐娘风情,在家时俱都收敛,笑里也透着平静。“妈妈这宅子用来养老,秦掌柜瞧着如何?”
“好地方,只未免幽僻些。”秦晋也收了场面上戏谑的笑,诚心道,“我是俗人,不比妈妈心思玲珑。”
屋里炭火烧得极暖,几个年轻姑娘薄衣轻衫,一一斟了酒,落座入席。秦晋满目芳姿,见薄纱下白雪似的身子隐隐约约,也没有一丝异状,与红妈妈泰然说笑。三巡酒罢,红妈妈拍一拍手,便有三个俊秀的少年人,一样的薄衣轻纱,到席前献舞。
秦晋一口酒呛在喉中,连连咳嗽不住,眼见得一方绢帕近他嘴角,执帕子的手十指如葱,嫩得掐得出水。秦晋一蹦尺来高,退到席外,望着执帕子的少年男子,颇为惊骇。
“果然如此,哈哈,果然如此。”綄綄见他异常,拍手笑道,“秦掌柜,今夜歇在别院,如何?”
“果然什么?”秦晋莫名其妙。
“人不能委屈自己,”红妈妈拢着如瀑青丝,“秦掌柜何必如此,妈妈见的人太多,喜欢男人,只是寻常。”
秦晋原还想着,大抵没有人耐烦日日摆出笑脸迎客,今晚避了热闹,到这安静地方,许是红妈妈自己寻清静。可现在看来,哪里是清静。
他便讶然道,“我见着男人如此作态,正觉恶心,妈妈却以为,秦某是喜欢男人吗?”
“我这几个小子,倒比姑娘干净,养大至今,没接过客人。”红妈妈又道:“妈妈得你敬重,亦是敬重于你,这才设宴在此。”
“秦某竟不知,走人后门还论干净。”秦晋再次落座,举起酒杯时略有迟疑,但还是饮尽了,“妈妈有何事指教,不妨直说,何必消遣秦某?”
红妈妈脸色微变,再道,“罢了罢了,清儿,你们下去。”
几个少年人便依次退下。
“玩笑罢了,看你倒恼了。”绾绾近了秦晋身前,执酒道:“我等欢场中人,不知轻重,不意冒犯秦掌柜,绾绾与掌柜的赔礼。”
“绾绾姑娘,这等玩笑,秦某实在消受不起。”
语罢,径直走了。
孙进一直守在院外,见他出来,忙牵了马来。两人乘着夜色,举着火把回城,但因宵禁,城门已关,便只能在城外林子,燃着火堆取暖。
孙进不时抬头望他,自己搓着手,看他隐在暗处僵直坐着,便问:“掌柜的看着不好,可是病了?”
“不是,”秦晋轻轻一叹,“你睡吧,我看着火,今日麻烦你了。”
孙进憨厚一笑,“不麻烦不麻烦,掌柜的多有关照,孙进多谢您还来不及呢。”
“客气什么,四月我往绣城,徊徊哑疾不便,家里还要请你多多看顾。我知道你惦记乡下亲眷,待搬去新宅,你将他们也接来,往后就在我这里做事罢。”
“太好了,”孙进喜不自胜,“我……秦掌柜,我一定好好干。您是我家恩人……”
“哪有恩人会叫你,大半夜里出来露宿么?不必客气了。”
“这……不是说这个,”孙进挠挠脑袋,“说来,掌柜的也是奇了,那屋里,我瞧着真是,呵呵……掌柜的是君子。”
“不是什么君子……”秦晋竟是幽幽一叹,“我不是君子,我只是对不起她。”
早春林中,林木不曾蔽天,偶见一点星子。这时候真是太适合述说心事,秦晋缓缓道:“她家在北地,原来倒还殷实,往来贩些香料,只她那混账父亲不肯成器,好赌成性。我原是她家奴,彼时她家未败,是她攒下私房,交与我赎身,望我成些事业,回家里娶她。我在外三年,终于积下家私,待重回故地,才知她父亲赌没了家业,卖她去楼里。那时她不肯屈从,苦苦等我,再后来终于熬不住,自尽死了。”
“我若是早些回去,定能为她赎身;我若不是这等没本事,她一定不用受苦……是我对不起她。”
孙进唏嘘不已,叹道,“掌柜的节哀,您这等重情义,她一定……一定也是高兴的。”
“她怎么会高兴呢?她受了那么多苦,不知会不会怪我。后来我将他卖做家奴的弟弟赎出来,远走他乡,只希望她在天有灵,泉下心安。”
这气氛委实凝重,孙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林中清幽的气息叫人生困,过不多久,便沉睡过去。
秦晋把盛着香料的小瓷瓶搁在原地,自己方脚步轻轻地走到来时所见的小湖中,咬牙跳下,让湖水没至胸口,悄声骂了一回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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