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过几天时间，方、言两家结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北平。一时之间，北平城里的高官显贵也好、市井小民也罢，方君泽和言欢成了他们最感兴趣的饭后茶余的谈资。有人说;”方少爷和言家姑娘是青梅竹马、自小相识“，也有人说：“方家和言家只是政治联姻”；也有说“二人是一见钟情”……甚至有那好事的人写成了话本拿去茶馆，让那说书人广为散布。至于……那好事的人吗？——沈家四公子，沈顾。婚事传出，最兴奋的莫过于这位沈少爷了。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思，存了心要嘲谑他那位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番，一股脑写了一出爱恨情仇的故事篇章，洋洋洒洒得有二三十页纸。还特地把自己那位好友约到了茶楼——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台上说书人激情澎湃，情真意切地说着；但方君泽坐在二楼包厢，面无表情的听着，仿佛那一切都跟他没关系。沈顾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拿眼瞟着方君泽，就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结果不出所料——还是那张扑克脸，顿时便失了兴致，煞有介事地叹叹气、摇摇头，暗自为将来这位方太太默哀：这要是嫁过去了，那不就是守活寡吗！
    方君泽这边却是完全另一番感受，他倒是觉得沈顾在编故事方面很有天赋。如果真的抢不上家产，这也许是门让他活下去的本事。
    “说起来这方家少爷和言家姑娘，那确实是郎才女貌。方少爷自小留学，学识渊博；言姑娘则是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听说美若天仙……”听到这儿，方君泽不由笑了笑，沈顾倒是很有眼光。
    “话说他们二人初相逢，那可真正是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啊。想当初在香山之下，蒙蒙细雨，言姑娘不慎弄丢了伞，正在百般焦虑之时，方少爷举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来，不出所料，方少爷让出自己的伞赠与言姑娘，次日，言姑娘登门道谢，如此一来二去……”
    方君泽揉了揉额角，这个沈顾，真的以为就他一个人看过白蛇传吗？还刚觉得他有天赋……
    方君泽是硬着头皮听完了整场，只觉得头脑发昏。
    “阿泽，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同意婚事了呢？真的打算结婚了？”沈顾这一次倒是很认真。
    “没什么，我本就对结婚没多大想法，就当帮帮那个小姑娘了，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这四个字怎么也跟结婚打不上关系。沈顾真的想把方君泽脑壳掰开看看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得！不过他倒是也听说了这位言姑娘的事，唉，这长得好看到也未必都是好事。
    方、言两家因为婚礼的事忙的晕头转向，，方君泽也是被方母拉着四处“串门”。那可不是，唯一的宝贝儿子终于有个盼头了，她能不高兴吗，于是拉着方君泽四处去见亲戚，各家各路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出来了。这些人情往来简直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只有言欢，闲到要发霉。这些天，她一直觉得心里憋的难受，空落落的。这就要嫁人了吗？其实她没想过这么早结婚，最起码没想过和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人结婚。在她的想象中，结婚，是有漂亮的婚服，和自己的喜欢的人，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可现实是……她的婚姻完全属于被迫无奈，她为了避免掉入一个狼坑，选择了一个父母信任的人，严格说，是父母信任的家庭；……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他不公平呢？好像从头到尾也没人问过他的意见，不过他既然没有拒绝，应该是同意的吧……好像有一丢丢后悔了怎么办……言欢内心活动可谓相当丰富。
    她还是没在家待住，跑去了遮云戏院，寻了云雪。
    云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垂着头、搅弄着手指，不知所思。“若是为了婚礼如此烦恼，当时何必答应的那么痛快？”
    “被逼急了。”言欢头也没抬。
    “那你又为何发愁？”
    “……”
    “你不说，我如何帮你？我下面还有一场大戏呢，可没时间陪你耗。”云雪转过身，看向镜子。
    “我就是觉得恍惚，就这几天，好像就打乱了我的未来，就这么结婚了，他是谁我都不是很了解……”
    “生逢乱世……小欢，最起码，你还有选择光明的机会。”
    言欢不禁抬起头，微微叹了口气，云雪姐姐怕是又想起了好多往事吧……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都这个年代了，婚后不如意的话，大不了我就离！没什么过不去的。
    言欢压下心中的愁意，展颜一笑：“云雪姐姐，那我婚礼你来吗？来吧！还有诗瑶，你们都要来的！”言欢殷切的看着她。
    云雪低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在沈顾多次登门拜访之后，方君泽在“百忙之中”，终于有理由出来透口气了。沈顾兴冲冲的拉着他来到了遮云戏院。
    “听说啊，这位云雪姑娘可是名动北平城的名角儿，但却鲜少露面……”沈公子正兴冲冲地说着，瞥到了方君泽的白眼，“作为中华儿女，我是觉得应该了解一下咱们的经典戏曲！”
    “你确定你能听得懂？”方君泽又是一个毫不留情的白眼。
    “正是因为不懂，才要学！”好像还很有道理……
    方君泽自小在国外长大，对于传统戏曲他确实也听不懂。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忽而，目光一顿，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言欢告别了云雪，绕过大堂，来到了二楼包间，她是准备听听曲儿，放松一下，这几天的事都快把她弄得抑郁了！却没想到斜对面就是那位多日未见的未婚夫——方君泽。他好像也看到了自己……她本来还想装作没看见，不过这样四目对视，不理不睬好像不太礼貌。
    “你先忙吧，不用管我。”转头对着小二说。深呼吸一口气之后，硬着头皮、挪着脚步，一点点向方君泽方向走去，一分钟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让她走出了半辈子那么久。
    方君泽本来是正襟危坐，眼神一顿，翘起了二郎腿，身子往后一仰，似乎在等着她走过来。看着她“步履艰难”，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终于，这段路还是走完了。在距离方君泽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冲他微微点点头，“方先生，你好！”方君泽这时才起身，也是点头致意。
    这个时候，沈顾跳了起来，“你就是言姑娘吧，闻名不如见面啊！”
    “这位是沈顾，我的好友。这位是言欢言姑娘，我的未婚妻。”方君泽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未婚妻”三个字却着实让另外两个人心头一震。
    言欢：他这未婚妻说的也太顺口了吧，我跟他有这么熟吗？
    沈顾：他什么时候这么闷骚了……
    “言姑娘，你也来听戏吗？”沈顾热络的询问着。
    “不是，我是来找朋友的。”
    “哦，那……”
    “先坐下吧！”防止沈顾话匣子打开关不上，方君泽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打断了他的话。沈顾瞪了他一眼，暗自生闷气。
    一时之间，三人相顾无言，微微有些尴尬。言欢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在云雪姐那儿多待会了！她一贯是藏不住心事的，不禁低下了头，摆弄着手指。
    方君泽看了她一眼。“小二，上些茶点。”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转过头又去问言欢。
    言欢吓了一跳，愣了愣。“都可以的！”
    云片糕、桂花糕、花生、瓜子，的确勾起了言欢的胃口，加上这尴尬的气氛，让她不由得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点心上，一时之间倒也不觉得难为情了。
    旁边的沈顾不由得多看了两人几眼。
    终于，压轴大戏——云雪上台了。言欢不由得鼓掌喝彩。
    “都说云雪身姿惊为天人，不过什么时候能见见她呢！”沈顾看着台上，两眼放光。很荣幸，方君泽又白了他一眼。
    言欢笑了笑没说话，她云雪姐姐是那么的好见的吗？
    一场戏唱罢，言欢起身：“方先生，沈先生，我就先回去了。下面最后一场也是出好戏，你们有兴趣可以继续听一听。”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不用了，一起走吧，我送你。”方君泽跟着起身。
    言欢想要推脱，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沈顾眼眸转了转，“你们先走吧，我再听会儿！”他可不想继续当电灯泡了。
    方君泽便抬脚往外走，言欢简单地跟他道了别，也跟了上去。
    “方先生，会不会太麻烦，又不顺路，不用麻烦你送我了。”
    “无妨，我不忙。”
    “……”这么明显的拒绝他是听不出来吗？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言欢今天第二次体会到了。二人刚出戏院，迎面便撞上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张端。言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往方君泽身后退了退。方君泽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对面那列人，军方打扮的话……一番思虑，心中已是了然，这想必便是那位司令了吧，眸光紧了紧，冷了几分。
    “言姑娘，好久不见！……这位便是方少爷了吧，幸会！”
    “听闻两位不久便要大婚，恭喜啊！”张端这话切切实实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本来他以为以武力威胁言家嫁女，借此壮大自己的经济实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偏偏半路杀出一个方君泽！
    “多谢！”方君泽只冷冷地甩出两个字。
    张端并未在意，只是盯着言欢，“言姑娘，那日在言府我便已经提醒过你——好好考虑，日后吃了苦头可得要自己受着。”话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言欢只假装自己听不懂，微微一笑。“张司令说笑了，缔结姻缘本是大喜之事，何来吃苦一说呢？”
    “张司令，我们还有事，不奉陪了！”方君泽可没有那个耐性陪他周旋，说着便拉起言欢的手要走。
    “慢着，相逢便是缘。更何况，我与言姑娘之前还有那样的关系……何不坐下来喝杯茶呢？”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
    言欢眉头皱了皱。
    “张司令与我未婚妻的关系？……”
    言欢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
    “呵，你是指你上门求亲被拒之门外吗？……我没兴趣跟你喝茶。”
    “方先生！”张端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怒气。
    方君泽根本就不理睬，拉着言欢便离开了。只留下张端一个人气的想跺脚。
    两人一路走到了老街。快要过年了，每逢这个时候，都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年货。各种叫卖声、各式杂耍络绎不绝。
    一路上，方君泽一直握着言欢的手，好像也没有要放开的样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怎样，言欢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她想说能不能先放开，却又觉得实在是尴尬，憋憋屈屈了一路。
    “方先生，谢谢你！”想了想刚才的事，这句谢谢绝对是真心实意。
    方君泽偏过头，“没什么，这是应该的。现在你是我的未婚妻，将来会是我的太太，你不应该让别人欺负。”
    言欢愣了愣，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感动，总之，她很高兴他说的这些话。
    “我请你吃饭吧！算是答谢你……哦，不，算是庆祝我们击退‘敌人’！”言欢微微仰头，笑着对他说。
    方君泽也偏过头看她，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那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你定吧！”
    ……